霍行洲正吃着饭,他本就心不在焉,现下听到来人的话后,更是惊得放下了手中的碗。
“你说什么?”
“陛下,陛下亲临五原,方才进了城”那人很是激动。
霍行洲疾步走出房门。
商姝坐于马背上看着城中,或站或坐着的士兵满脸土色,见到她,有人惊讶也有人麻木平静,路上来往的百姓也是,畏缩着行走,好似对任何都不抱期望。
也有人忙碌,或磨刀擦剑,或喂着哼哧呼气的马,各干各的事,可看起来还是没有人气。
灰凉。
城中之景便如此,行人兵将尽是挫败。
“霍行洲参见陛下”
霍行洲就在这时来了,他直直跪于马前。
本沉寂的人群在听到这句话后,都转头齐齐看向商姝。
“免礼”
“末将有罪”霍行洲却未起,语气悲愤。
“行军领兵不智,白白让数万士兵失了性命,身在异处,无以归家”
说到此处,霍行洲眼里有隐隐的泪。
有士兵听了,猛地低下头以手掩面,获救受惠于士兵的百姓也默默流泪。
“末将罪该万死”霍行洲情难自已,将藏于心中的话表露出来。
那一日,他领着伤残的士兵堪堪退到五原,看着少了大半、余下或伤或残的人,真是恨不得将北狄人的头挑下来,可他却也更恨自己,为何没早察觉出异常,只顾着行兵前进,攻扫城池。
“霍副尉没罪”一道微弱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那日上谷,北狄人欲下死手,郭校尉和霍副尉带领众人奋死抗敌,才杀出一条归路,他们也身负重伤”一个亲眼见证了那场混战的士兵开口。
“霍副尉是好将”百姓中也有人说了。
听着越来越多的人为自己开脱,霍行洲捏紧了拳,哽咽着说。
“我愧对国家,愧对百姓”
“没有,霍副尉也尽力了”众人的声音大了些。
“错不在你”
“起来吧”商姝下马。
“末将谢陛下恩典”
良久,霍行洲站起来。
相国寺内,跪在佛下的纯一睁开了眼。
她该到了。
他垂眸看着眼下的地砖。
已是九月。
出神了会儿,纯一收回思绪,又开始念佛。
殿内清静,有一两僧侣默默走进来,跪在了纯一身后。
香慢慢燃着,浓重的烟向上漫到顶端。
方丈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商姝已跟着霍行洲到了郭引的房中,看着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郭引,霍行洲满眼愧疚。
“他如何?”
“北狄人险恶,将箭做成了倒钩,又抹上奇毒,插入郭校尉体内,还未取出,至于那毒,前所未闻,军医……没有办法”
“让军医来”
“是”
过了不久,军医背着药箱快步走来,他缓缓跪在了两人面前。
“卑职拜见陛下,见过霍副尉”
“快起来”霍行洲说。
军医又提着药箱站起。
“如何治他?”商姝问。
“郭校尉身受重伤,毒在体内蔓延,卑职医术不精”
商姝看着他。
“但却有一法子,若铤而走险,或许可保郭校尉一命”军医死死的皱起眉,纠结了许久道。
“讲”
“刮骨疗伤,把中箭的伤口挖开,将箭矢取出,但此法手段直硬,郭校尉又是病体之躯,需以奇丹为辅,才可保住性命,防止储在体内的毒深入骨髓。
至于那奇毒,卑职翻遍了天下最全的医书也未能找到其明细,只是觉着像来自西羌”
“何药?”
“若要挖骨取箭,需续命丹,且伤口愈合需最上等的金疮药”军医语气沉重,一字一顿。
续命丹珍贵,皇家都少有,即使有这东西,也不见得会给郭引用,要救活他,简直比登天还难。
商姝将两个小细瓶放在桌上。
军医听着,猛地抬头望向那两个小瓶,见商姝没再说什么,就快步走过去将一小瓶打开。
药味极浓,却也奇香。
就是这味道。
续命丹融合了天底下最珍贵的药材,想集齐炼制此药本就困难,加之其又有起死回生之效,稀缺宝贵至此,故人人抢而藏之。
如今陛下就这么拿出来了。
“治”
“是”
军医小心的封好瓶口,打开药箱。
霍行洲看着心中也惊讶,他能出战领兵,全得太尉赏识提拔,但他也知晓其中必有商姝旨意。
一路升上来,自能看出军中变化,那时他便觉得当今陛下有些智谋,可如今,她竟将续命丹这类药拿出,拱手相送给郭引,用于救命。
身家性命,生死大事,人人惜之惧之,她分毫不犹豫,就这般给了出来。
她哪里只是智谋过人,分明是心胸宽阔似海 ,世间难得的良君王主。
思绪间,军医已将莨菪子泡于沸水中,喂给郭引喝下。
他这才动手脱着郭引的衣服,小心绕开伤口,将裹着的纱布一层层挑开。
最后一层纱布剥开,血便直接溢出,被包住的伤口早已腐烂,毒性极烈,从肩胛到胸口处的肌肤全成了黑色。
“将热水备着”
霍行洲对着门外喊,在门口守着的人就匆匆跑开。
军医打开细瓶,将续命丹倒了出来,放进郭引嘴中,让他含着。
微微等了会儿,他才开始动作。
小刀插进腐肉里,慢慢推开,渐渐深入,碰到了箭矢,刀刮一下,那嵌进肉里的倒钩便扯着周遭,血止不住的往出流,郭引的眉也皱起。
军医的头上全是汗。
他不断用小刀扩大范围,向外绕着去找倒钩的位置。
便是动作再小心不过,也早喝了止疼的药剂,可这生生的疼还是让昏迷中的郭引面目皱起。
霍行洲也万般紧张。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找到了倒钩的位置,军医有些欣喜。
他半分不松懈,顺着位置将那些被毒素入侵的腐肉割开,挖出。
几乎呈黑色的肉团被挑了出来,就摆在一旁的桌上。
浮在空中的团子吓了一大跳,挨紧了商姝。
军医继续,腐肉挖完了,他又将刀伸进去,抵在箭矢的顶端处,将其慢慢推出来。
脓液混合着血液流出,勾着肉的毒箭头才出来了。
肩胛处空了一块。
团子吓的直接钻进商姝的衣领,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军医松了口气,伸手抹去额上的汗。
接着操刀。
五原城的夜很安静。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到了亥时,钟鼓声响起。
身后的两人依次走出,纯一还跪着。
他默默诵经。
而方丈已走到他身旁。
“纯一”
纯一睁开眼,抬头看向方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