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南忘抱着养父的遗体,久久没有说话。
风雪不息,渐渐白了他的双眉。
许久后。
南忘放下养父的遗体,朝女子再次郑重道谢。
而后,他面朝女子,跪了下来:
“女侠姐姐,如蒙不弃,恳请收南忘为徒,授我武学。南忘必勤学不辍,厚植侠义于心,除魔卫道”。
女子注视着南忘,片刻后缓缓开口,但说出的,却是南忘没有想到的话:
“你多大了?为什么总叫我姐姐,难道你听不出,我的声音很老吗?”
南忘一愣。
心说女人一般不都不喜欢别人把自己叫老吗……
眼前的女子头戴轻纱斗笠,又蒙着面,看不到真容,而身材绝美,叫姐姐可是最保险的称呼了。
不过,既然她不喜欢,那,南忘当即改口:
“抱歉,婆婆,是南忘失礼。南忘今年已满十六,诚心,叩请婆婆收南忘为徒!”
“婆婆……”。
女子长长的睫毛微动,不可察觉地缓缓深呼吸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后悔让南忘改口了。
“罢了,我且问你,你为什么要拜师修武?所为何志?”
“所为何志?”
南忘抬起了头来。
他没有马上回答,目光,落在了养父的遗体上。
接着,他转头,望向了倾塌的房门外,惨死的养母和小妹。
眸光远移,南忘,望向了前方远处,这个原本宁静祥和的小山村,如今已变成人间地狱。
大量无辜的村民横死,幸存者在绝望哭泣。
在目光可及的地方,他看到医人无数的老郎中躺在血泊里,他那可怜的孙女儿,衣衫破碎,正跪在他的身边悲伤痛哭。
他看到老来得子的年伯,抱着他的妻子和七岁小儿的尸体,仰天悲号。
他看到勤勤恳恳一生与人为善的六叔夫妇,倒在倾塌的屋门前,死不瞑目。
……
风雪寒彻心骨,天地悲凉不语。
这世道,竟动荡混乱如此。
“我想要,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
南忘缓缓开口,目光坚定,他对着漫天风雪,语调渐高:
“我想要,平了这乱世,平了这天下!还天下黎民,一个安宁!”
凡响之音,亦声达苍天。
有风突起,拂去了他眉间雪,吹亮了星眸。
“好大的口气”,女子的声音,依旧很平淡。
“平天下,可是千难万险之路。”
“不过”,女子的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一丝赞赏:
“这份霸气,我倒是很喜欢,很符合我们霸刀一脉的气质!”
“但你既有此志,为何会选择要拜我为师呢?你我不过第一次见面,况且,我观你早有武学修为在身”。
女子再次发问。
南忘收回目光,认真回道:
“婆婆有所不知,我现有的内力,是自修的家传内功。我本是京城中人,五年前流亡至此,得养父养母收养大恩,活至今日”。
“人生而有限,若求长进,必寻良师益友。我自学实难成就大才,故诚心拜师婆婆”。
“至于为何第一面便选择婆婆,我想,如果先前山贼二头领的话我没有听错,婆婆您,乃是霸刀的传人!”
女子闻言微微点头,也不遮掩:
“没错,我是霸刀传人,师尊:天海一刀!”
南忘闻言眸光中满是惊喜,难掩激动:
“原来真的是您!”
“婆婆,实不相瞒,我曾跟陈剑行前辈学过浩然气,与他是极好的朋友。”
“当初分别时,他向我郑重提过您,要我有机会一定要拜您为师”。
“你还认识陈剑行?”女子微微有些讶异。
南忘认真地点头:“是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陈前辈曾告诉过我,婆婆您的名字,叫林妙音!”
女子轻轻冷哼了一声,“陈剑行那家伙,还真是什么都跟你说。没错,这是我的名字。”
见女子确认,南忘难掩心中的激动,眸光清亮:
“那就对了,婆婆,晚辈对婆婆仰慕已久,诚心想拜婆婆为师。”
林妙音丝毫不以为意,淡淡道:
“你我素未谋面,就因为陈剑行两句话,你就确定要拜我为师?”
南忘正色道:
“婆婆此言差矣,您是天海一刀前辈的传人。而天海一刀前辈,那可是武林中响当当的十大武皇之一,南忘若能得习霸刀,乃三生大幸!”
“另外,我看得出,婆婆您,有着真正的侠义心肠,乃真侠士尔!”
“哦,何出此言?”林妙音的声音依旧是那般平淡,平静反问:
“难道你没看到,我可是杀人不眨眼,手沾鲜血无数?”
“您杀的人,都是当杀之人”,南忘的语气平静而认真:
“为了应对山贼匪患,几个村的村民好不容易才凑了一百五十金,于黄泉客栈挂了黄阶往生令”。
“一百五十金,在黄阶往生令里也属于低档,一般只有宗师境以下的侠客会接,真正的高手基本不屑一顾”。
“可是您不同,您接了。您不在乎悬赏金多少,往生令阶别高低,只为救百姓免于山贼匪患,您不远千里奔波而来!”
“这,是真侠义!”
南忘并不是为了拜师在故意吹嘘,而是心中真的这么认为。
林妙音的所为,令他打心底钦佩。
“你倒不傻”,林妙音的眼角,微微弯起了一个弧度。
“罢了,你既心诚,亦有志有胆有识。我,答应收你为徒便是了!”
“多谢婆婆!”南忘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喜色。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
南忘行完拜师大礼,林妙音平淡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柔和,挥手道:
“好了,起来吧”。
“你既已拜我为师,就不能再留在这了,找个地方,将你养父母一家好生安葬了吧”。
林妙音的目光投向地上的遗体,声音依旧带着那几分柔和,“之后,便和我一起离开”。
南忘郑重点头。
在将养父母和莹莹的遗体全部整齐放到一起后,南忘伸手,从莹莹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荷包,虽然针法尚显稚嫩,图案绣得有些走样,但针脚十分细密,足见绣者之用心、之珍视。
这个荷包的布料有些粗糙,颜色也不鲜艳,甚至,它还未完全绣完。
但南忘捧着它,就好似捧着一件世间最珍贵的瑰宝,小心翼翼,双手颤抖。
望着上面侵染着的莹莹的鲜血,南忘心痛如绞,双目红透。
“莹莹,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
“但哥哥说话算话,这个荷包,我会一辈子带在身上……一辈子。”
细雪纷纷。
南忘在村庄后面选了一块地。
在师父的帮助下,安葬了养父、养母和莹莹。
“阿母、老爹,你们且在此地安息,忘儿,会回来看你们的!”
南忘跪地,最后磕了三个头。
而后,他起身,回到那间生活了五年的茅草屋,写了三封简短的信。
之后,他拿上枕头下的那半本残破古籍,走向了正在屋外等他的师父。
屋外。
女子牵马静立风雪,手拿玉箫,斗笠披风随风轻舞,仿佛画中人。
见南忘出来,她翻身上马,示意道: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