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常安与陈峪凡在晚霞烧红了半边天时到了陆府。
何氏听说他们来了，甚至懒得露面。陆常安也不在意，径直去了陆和远书房：“夫君，请你守在外面。”
“万事小心，有事喊我。”陈峪凡有些不放心地嘱咐。
守在书房门口外面的小厮见陆常安站在外面，赶紧敲门进去给陆和远通报。
随后，陆和远走了出来，见陈峪凡也在，态度也还算客气：“走吧，我们去厅里。”
陆常安淡淡道：“不必了，我们就在书房谈吧。”
陆和远看向陈峪凡：“你找我有事？”
“是我找你有事。”陆常安直接抬步进了陆和远的书房。
陆和远赶紧跟着进去：“胡闹，谁允许你进来的！”
陆常安并不理他，直接关了门，找了个位置坐下：“父亲，您还是小声些，我要与你说的事，实在是不敢拿到厅上去说，就在这儿吧。”
陆和远皱了皱眉，不满地指责陆常安：“你真是越发无礼了，也不知道你祖父祖母当年有没有请人教过你礼数。”
听到陆和远还能若无其事地提起祖父祖母，陆常安毫不示弱地反击：“也不知道父亲读这么多年圣贤书，仁孝礼义又学到了哪里去了？”
“放肆！你今天来到底是想做什么！若是没事就赶紧回去，即便现在陈家风头无两，我也不会惯着你。”
“祖母病倒了。”陆常安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
陆和远身子一僵：“你大伯没给我说过，病得严重吗？”
“我也想知道呢，所以我亲自去了一趟潜洲看她老人家。”
陆和远有些不自然地快速喝了一口茶：“我听长荣说你病倒了，你怎么跑潜洲去了。”
陆常安轻笑：“我若不偷偷去，万一被有心人知道了，偷偷将证据都处理怎么办？”
陆和远心中警铃大作，强装镇定：“你一天到晚神神叨叨说什么呢，你祖母不过是年纪大了，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正常，不要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么？”
陆长安站起身，掏出被包的严实的信，扔在陆和远面前：“这些信每一封、每一页，我都找人看过了，皆有琉璃花粉。父亲，这可都是您寄给祖父祖母的，我希望您给我一个解释。"
“你个不孝女，我是你父亲，这就是你给长辈说话的态度吗？”陆和远大怒，起身就要走。
陆常安喊住他：“父亲，您可想好了，您走出这扇门，我不敢保证这些信会到谁手里。”
陆和远猛止住了脚步，气急败坏地坐了回来：“你什么意思？”
陆常安也不再绕圈子：“是您给祖父祖母下毒吗？”
“我没有！”陆和远死死盯着陆常安，眼里迸发出凶光。
“是您给祖父祖母下的毒吗！”
“你岂敢污蔑我？”
见陆和远咬死不认，陆常安冷笑一声：“父亲？您以为我跑回潜洲并查到这信纸有毒，是我一时兴起？”
陆和远满是皱纹的脸抖了抖：“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知道这件事，可是旁人告诉我的，您猜此人怎么知道的？是您宠爱二十余年的母亲和您最宝贝的幺女口无遮拦，被人听了去。您倒是嘴硬，只是她们呢？恐怕别说严刑拷打，只稍微吓一下，她们便什么都说了。”
陆和远胸口上下起伏，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自己的妻女走漏了风声，但依旧嘴硬：“呵，她们一个是礼部尚书的妻子，一个是六皇子的侧妃，你还能对她们严刑拷打？”
“父亲，您说这没用完的琉璃花粉，您藏哪里了？在陆府哪里呢？莫不是您日日都要来的书房吧？要不我直接让陈峪凡闯进来搜一搜，万一搜到了，您可就真的身败名裂了。”
陆和远知道陆常安不会善罢甘休，如今做的阴暗事被戳破，反而坦然了，索性直接承认：“是我。”
陆常安闭上眼，片刻才有些涩然问：“为什么，在我心中你并不是一个多热衷于钱财的人，怎么能做这么狠毒的事？”
陆和远有些疯狂，压着声音咆哮：“是他们先放弃我的！”
这些年，陆家只不过是表面风光，即便陆和远在官场中如鱼得水，但比起潜洲陆家日入斗金的盛况，他的俸禄也不过勉强维持陆家庞大的开销。幸好当年陆和从怕他在京都日子艰难，特地给他在京都开了数十家铺子，这些铺子的足够满足他们一家奢侈的生活，但是上次陆和远与他们彻底闹僵后，陆和从对陆和远也是失望至极，将这些铺子一并收了回去。
陆长荣和陆常安都嫁了出去，家中要用钱的地方不多，陆和远原本也没在意。但是前这些日子，陆和远留在潜洲陆家的心腹来信，说是陆老太爷已经打算将家产全部留给大儿子，而自己这个不孝子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偏偏陆长辉也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需要准备一份丰厚的聘礼，陆长荣也跑来哭，说是六皇子府开销大，她日子不好过，里里外外都是要钱。
何氏随口一句：要是他们两个老的病得突然，来不及交代后事，不说分走一半家产，咱们怎么也能得一些。这话就让陆和远放在了心上。
与何氏一商议，一条毒计就这样诞生了。陆和远自小读书，什么样的杂书都看了一些，瞬时就想到了下毒无声无息的琉璃花。花了大价钱买来磨成粉，涂在家书上一起寄了回去。
最初他还惶恐愧疚，后面便坦然了，甚至抱着一丝期待。
陆常安看着几近癫狂的陆和远：“你既然了解琉璃花的药效，你就应该知道，祖母应当不至于这么快就毒发。”
陆和远也确实没料到会这么快，原本只当是自己并不精通药理，剂量上出了错。
“因为祖母时时惦记她那不省心的小儿子，隔三岔五就要将信拿出来细细读一遍。只是谁又想到，她的慈母心却成了她的催命符呢？”
陆和远呆呆地看着前方，只觉得陆常安的话刺耳极了，他捂住耳朵：“虚伪，她若是真在意我。又为什么要放任父亲舍弃我！”
陆和远看着面无表情的陆常安，估计老夫人应该也没事了，调整了情绪，坐直了身体：“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对，既然你祖母没事儿，就算了。”
陆常安笑得前仰后合，直看得陆和远莫名其妙，她厉声道：“想得美。”
陆和远不耐烦地一掌拍在桌上：“那你想怎样！”
“名声和生命，选一个吧”
陆和远不可置信：“你祖母好好的，你想要我的命？你还想杀我，哈哈哈哈，你当你是谁啊，陈家能容忍你这样做吗？”
陆常安摇摇头，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我希望你可以自尽。”
“荒谬！”
“陆长辉到年纪该入仕了，陆长荣也怀了皇家骨肉。这事情闹大了，我倒是无所谓，最多不过被陈家休弃，我还能回潜洲，你宝贝的一双儿女可是前途尽毁啊。”
陆和远的手已经放上了桌上的玉瓶，一瞬也不移地死盯着陆常安。
陆常安只觉得可笑，日日将忠孝仁义挂在嘴上的人，却是最狠毒的，不仅妄图毒杀双亲，现在还想对她出手。
“父亲想杀我？我夫君就在外面呢，你能杀得了我，那你打得过他吗，如今你还可以选择，若我真的死于你手，你可就没得选了，你一辈子苦心经营的名声可就全完了。”
陆和远放开了玉瓶，滑倒在地上喃喃道：“可她明明没事啊，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去死！”
“因为我、大伯、陈峪凡都知道了这件事，你不会放过我们的。你的心肠这样冷，你会用尽办法堵上我们的嘴，但只有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陆和远心里也赞成陆常安的说法，他现在已经疯了，做过恶的人是回不了头的。
“你要是个男子就好了。”陆和远知道陆长辉平庸，但他始终是自己唯一的希望，拼尽全力也要将他培养出来，若是他有陆常安这样的心智，自己何苦这么费尽心思。
“我始终是我，我身为女子得不到你的爱，我身为男子又能得你几分真心？”陆常安俯身看他，眼里无波无澜，仿佛已经在看一个死人。
“给我些时日，我还有些事要处理。”陆和远喘了口气，认命地说。
“十日，到时候您的葬礼还请不要忘了我。”
“好。”陆和远蠕动着嘴唇，好久才吐出一个字。
陆常安双手已经放在了门上，回过头提醒他：“据我所知，祖父祖母并没有那样的心思。潜洲给您传话的那人，查一查吧，或许指使他这样说的人就在您身边呢？”
陆和远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
浑浊的泪顺着他脸颊滑下来，陆常安却觉得他虚伪。
“若真的是她，你会放过她吗？”
“您不在了，就是对她最大的惩罚啊。”陆常安回头扬起一抹无害的笑，果断踏出了门。
陆和远看着慢慢关上的门，无力地瘫在地上，这些年的日子流水般从眼前一一闪过。曾经他们一家也是其乐融融，父母疼爱，兄长爱护，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地步呢，泪水滑落，他有一瞬间后悔娶了何氏，但想到她的温柔笑意又释然了。算了，他这辈子不是好儿子，不是陆常安的好父亲，但总能是一个好夫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