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当初你为什么没有死?明明……我明明亲眼看见你喝了那杯毒酒的……”何禄为喃喃道。
“哼哼,你们还没有死,我怎么能就死呢?我不但没有死,我还要好好地活着,我要亲眼看着你们这些卑鄙小人如何沦入万劫不复之地!”凌云漆黑的眸子里戾气抖生,浮现出血淋淋的仇恨与怨毒。
何禄为双目依然睁得大大的,低声细语着,仿佛无间地狱深处传来的魔音,“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马上就要……成功了,马上就能过上……荣华富贵的好日子了,怎么会,怎么会……”
凌云嗤笑一声道:“像你这种见利忘义、卖主求荣的小人,如果能够安享荣华、过上好日子,那这世上还有天理吗?”说着,蓦的拔出了剑。
“为什么……”何禄为沉闷地哼了一声,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面前的人;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凌云那致命的长剑抽离身体时带起的一道血色。
那一刻他仿佛被人活生生撕裂了身体,痛彻肺腑的那种疼痛;他的眸光死寂空洞,只剩下最后一缕灵魂依附在躯体之内。
死亡的边缘,神思恍惚,他的回忆开始倒带,似乎又回到了数年前某个特定的瞬间。
当时凌云因为某些缘故在侯爷府养伤,由于行动不便,于是委托他安排人去正阳楼取回自己的行装宝剑等物事。
其时他还不知道凌云的侯爷府大公子身份,只是冷眼旁观主母常青公主对凌云特别看重,心思灵活的他自是不敢怠慢,为了讨好凌云,便殷勤地表示即刻带人亲自去取。
——“不过就是取点东西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安排个下人去做就是了,又何须劳驾管家亲自跑一趟?管家如此热忱,倒让凌云心中不安了。”
——“如此有劳管家了。”……
当时的谦恭温和,笑语晏晏;此时的狠戾绝情,冷若冰霜,在何禄为的心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知道,凌云虽然平时看似温文尔雅,但他内心的戾气却是万万不容冒犯的;他一笑或许是云淡风轻,但他一怒便是修罗附体。
一股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绝望与悲哀从他心底深处漫出;他这时是真的后悔啊,后悔自己还是操之过急了。如果能够再选择一次该有多好,至时他就不会这么沉不住气了,可是——
他轻轻喟叹了一声,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感觉那股强烈的失重感毫无征兆地袭向自己,意识逐渐涣散,最终陷入到永恒的黑暗之中……
而这个时候,阿三与练南春的交锋亦到了生死关头。
阿三虽然出身武林世家,武功高强,但也得分跟谁比较,在凌云与练南春这样一等一的绝顶高手面前,他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什么可比性。
所以他与练南春只盘旋了十几个回合,便开始手心见汗、堪堪不敌了;他想要脱身逃走,可是对方的剑势实在太过凌厉,舞得密不透风,封住了他所有的退路,他连伺机逃走的机会都没。
他有点后悔了,后悔方才什么都听了何禄为的,不问青皂便一剑重伤了何禹廷,彻底惹怒了凌云;而练南春与凌云关系密切,甚至可以说不分彼此,现在他重伤了凌云的父亲,试想练南春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会放过他吗?
阿三这边左右支绌,气喘吁吁;而练南春那边却行云流水,潇洒自若。
这两人的纠缠打斗,有点猫戏老鼠的感觉。
练南春手中长剑犹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游走四身,真是骤如闪电,落叶缤纷。
忽然一道银光乍起,万里气吞如虎;她轻盈如燕子的身形一点,转瞬便到了阿三近前。
阿三这时嗅到了一股浓重的杀机,他只有下意识地提剑抵挡,“嚓“的一声,剑锋相交的龙吟。
练南春冷笑一声,手腕轻轻旋转,一式狠戾的“织女穿梭”,菲薄的利刃划过空气,已深深没入了他的身体!
霎时一片红色晕过,迷朦了人的双眸。
阿三觉的肚子里像是万箭穿心,痛彻骨髓,而他本人甚至连吭都没来得及吭气,便慢慢在练南春面前倒了下去;手中的长剑也“嘡”的一声,跌落在地上。
练南春凝眉轻嗤一声,倏的拔出了宝剑。
鲜血突然湍急了起来,如同崩裂了一般,喷涌而出,如同一朵朵在黑色梦魇中绽放的凄绝诡异的花朵。
练南春把剑刃上的血迹在阿三尸身上蹭了蹭,径自向凌云那边走去。
自始至终,她一直面无表情,仿佛刚刚发生的事情与她一点关联也没有似的。
天,这该是一个如何冷血无情的女魔头啊,太可怕了……于氏在一旁目睹着面前的血腥场面,几乎被吓傻了。
何禄为狠戾,阿三狠戾,而练南春更为狠戾;当然,还有这位侯爷府大公子——凌云,更为可怕……
什么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她现在总算领略到了。
她披头散发,目光直愣愣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已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只是蜷缩在角落里,浑身瑟瑟发抖。
在练南春与阿三交锋之时,凌云一刻也不耽误,早已急匆匆奔到了何禹廷近前。
他颤巍巍俯下身,轻轻扶起了父亲那浴满了鲜血的身子。
何禹廷面色白中带青,因为巨大的痛楚而扭曲变形;他的嘴角处不断涌出汩汩血沫,顺着下颌淌落,将胸前的衣襟晕染得一片猩红。
望着父亲那凄惨的情形,凌云只觉胸口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反复用力地挤压着,窒闷得透不过气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他静了静心神,哑声道:“您……您觉得怎么样?”
何禹廷缓缓睁开眼,目光直直地望着他的脸,喃喃道:“志超,真的……真的是你吗,你真的没有……死吗,我不是在……做梦吗……”
凌云的嘴唇在极力压抑着抖,含泪点了点头。
何禹廷长长出了口气道:“那……太好了,你没有事真的太好了。告诉我,你是怎样死里逃生的?”
“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凌云喉咙里哽咽着,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是啊,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说说眼前吧。”何禹廷此时也缓过一口气来,他知道自己在这个世上的时日已经所剩无多了,心里不由一阵阵的凄楚。
“志超,自从你出事后,你母亲她也走了……你可知道,我心里又有多后悔、多痛苦吗?现在我终于明白,所谓的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风萍聚散……如果,失去了你们,再多的权势与显赫,又有什么用呢?”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却令凌云痛入骨髓,“您终于明白了。”
何禹廷苦笑,“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我之所以落到今天这种地步,都是我自作自受啊!现在我多么希望上天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啊……”
凌云的头埋得很低,一滴滴的眼泪,苦涩而浓烈。
何禹廷双唇微张,气息渐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我知道,我这辈子做过许多错事,更对不起你跟你的母亲,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能原谅我吗?”
凌云说不出话,只是默默点点头。
“你能原谅我,我就是死也瞑目了……”何禹廷欣然点点头,又道:“还有一件事,就是天赐,现在何家仅余下这点骨血,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地照顾他……”
凌云道:“您放心。天赐是我的侄儿,我会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他,把他抚养成才。”
何禹廷道:“那我就放心了。志超,你……你……”
说到这里,他只觉心口处一阵阵撕裂般的绞痛,忍不住咳了两声,又一口鲜血从嘴里呛了出来。
凌云的心也随之一阵绞痛,他小心翼翼地把耳际贴俯在父亲的脸上,轻声道:“您有什么话只管说……”
凌云的举动似乎给了何禹廷很大的勇气,他吁了口气道,“你能……不能在我有生之年再……再叫我一声爹爹……”
凌云呆了一下,低低地呜咽道:“爹爹……”
“太好了,太好了,麟儿……我的麟儿……”何禹廷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欣慰的神色,俄而他眼中的一丝光彩忽然消失了。
凌云觉得自己的臂弯蓦的沉了下去!他心里一颤,抱着何禹廷连连呼唤:“爹爹,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