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凌云的尸体怎么处置的?”
眼睁睁看着儿子凌云在自己面前被他们逼着饮鸩而亡,常青公主万念俱灰,亦心意决绝地拔出藏在袖中的短剑惨烈自戕了……
李瑞允闻之,不禁唏嘘。接着他又想到了某些相关的后续问题,遂嘴角一扬,淡然问道。
李之山深沉的目光转了转,“正要请示李公子呢。”
李瑞允垂着眉头,鸦羽长睫投落暗影,似有沉吟;然后抬眸,目光幽幽转向李之山道:“安排个可靠的人运出城去,找个合适的地方好好安葬了吧。”
李之山下颌线条绷紧,轻声道:“这……卑职私下以为,李公子对凌云是不是太过仁慈了?这凌云执迷不悟,死有余辜,应该暴尸三日,扔到荒山野岭喂狼才是,而李公子却对他如此礼遇……”
“你懂什么?”李瑞允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隐隐含着几分愠怒,“凌云虽然执迷不悟,但是他却极具自己的原则,至死都不会改变心中的执念。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像凌云那样对自己的君主忠心耿耿,那么我天枭的大业又何愁不成?少废话,只管照办就是!”
李之山、丁进之见李瑞允动怒,皆不敢再多言,唯有喏喏连声。
李瑞允忽然眉头一皱,想起了什么。
李之山察言观色道:“李公子。”
李瑞允神色凝重地看过来,眸光变得比刚才幽暗了一些,“李统领,你说我们在安排鸩杀凌云时,常青公主怎么会来得这么及时,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蹊跷吧?”
“李公子明见。”丁进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伏在李瑞允耳边轻轻低语了几句。
“哦,原来是这样?”李瑞允不由哂笑,递过来的视线耐人寻味,“这个老家伙,不愧是侯爷府管家,不但善于借风使船,关键时期还落井下石……”
丁进之沉寂的眸子里映着夜色一点暗光,溢出幽幽的笑意,“其实我觉得他还是挺识时务的,能够见机行事、不动声色地帮我们铲除了一个祸患——下官私下以为,李公子是不是该好好地褒奖一下他啊?”
李瑞允沉郁的目光向远处一瞥,唇角轻扯了下,“这个自然。哎对了丁大人,这几日得空了去侯爷府的时候,也别忘了顺便提醒他一下,非常时期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务必要加倍小心,切不可因为一时得志便得意忘形了——要是一不小心,让何大人再瞅出什么端倪来,把事情闹大了,可就不好了!”
丁进之频频点头道:“李公子所言极是。明日下官即去侯爷府探望我的那位义兄;同时一定记得好好提点一下他。”
“嗯,这件事情就交托给丁大人了。”李瑞允欣然点点头,末了又不失时机地抛过一个赞许的眼神,笑微微道:“但凡丁大人办事,李某人都是最放心的。”……
大内皇宫。一处破败萧索、冷落荒凉的偏殿之中。
大宋皇帝赵煜枯守在母亲韦太后的病榻前,脸色晦暗,愁眉深锁,不时地长吁短叹。
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秋冬的绪风冷冷撩起殿前凌乱的枯枝败叶,在空中无绪地飞舞着,发出有气无力的咔咔声,像一个茫然无措的人在呜呜咽咽地哀哭。
韦太后昏昏沉沉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形容枯槁,面无血色,双目紧闭,眼窝深陷,已是灯尽油枯,气息奄奄了。
赵煜目光呆滞地望着母后憔悴不堪的面容,只觉心乱如麻。此时的他仿佛一只困在浅滩的蛟龙,在泥沼中无助地挣扎、却又无法破解命运的枷锁。
他转过脸,目光空茫地望了一眼大殿外面。那里天枭弟子罗凤娓正带着一哨侍卫在附近巡逻。
大殿周围兵甲林立,冷戾肃杀;面沉似水的侍卫手持刀剑,虎视眈眈地巡视着四周的动静。
被囚禁在这方寸之地,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有人能够理解赵煜那绝望而无措的心情。他不由仰头长长喟叹了一声;那一刻他切切实实体会到了,整个世界都抛弃了自己。
这时门开了,郑一飞一步一挨走了进来。他浑身好像被抽去了筋骨一样,几乎要挪不动步了。
他眼神晦涩地望着皇上,嘴唇翕动了一下,欲言又止,只颓然垂下头去。
不用再多问什么,皇上便已意识到目前形势必定向着更为不利的方向发展了;但此时的他已习惯了逆来顺受,哑声道:“说吧,又发生什么事了?”
郑一飞哽咽道:“晋陵王爷……死了……”
赵煜觉得自己的脑海里好像裹着一层厚厚的棉花,根本无法渗透进对方的话语;他只怔怔望着郑一飞,仿佛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似的。
过了很久,他才缓过那口气儿来,颤声道:“是……是被他们害死的吗?”
郑一飞无力地点点头。
赵煜木然道:“后来呢?”
郑一飞道:“晋陵王府全家被抄,不过好在浣玉郡主事先得了消息,逃了……”
赵煜眉头略略舒展了些,轻噫一声道:“总算是苍天有眼。”
“可……可是……”郑一飞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好像卡了一根鱼骨头,哽住了。
赵煜感到血液在太阳穴里发疯般悸动着,急声道:“又出什么事了,快说!”
郑一飞脸色苍白,迷茫失神的双眼透出内心极度的哀痛,呜咽道:“侯爷府大公子……哦,是凌云……给他们以鹤顶红鸩杀了;还有常青公主意欲拼舍性命去救凌云,事情不成,悲愤难当,也……也当场自杀了……”
赵煜只觉自己的身心就如被雷电击中一般麻沙沙作痛着;他身子晃了几晃,几乎就要瘫坐在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那一刻,他觉的周围一片晦暗,就像一个巨大的嘴巴在等待着他被吞噬一般。
他目光痴直,喃喃道:“冯朝英死了,朕的皇后死了;如今晋陵王爷和凌云也死了,甚至连朕的常青皇姑都死了……
“朕身边的忠臣良将、亲人朋友,都一个个离朕而去,还让朕去依靠谁来光复大宋的江山社稷?难道真的是天要亡我么?难道朕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么?”
郑一飞手心里渗出的冷汗不断滑落,他唯有低头垂泪。
空气仿佛凝结了,压抑的氛围让人的呼吸都变得困难,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皇儿……”终于,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打破了眼前的凝滞。
赵煜的心蓦的一震,他急忙转过脸,发现方才的声音竟然是躺在病榻上、昏迷了多日的太后发出来的!
他激动得热泪盈眶。他的心剧烈的起伏着,他的呼吸很重,周围除了他自己的喘息声,再没有一丝声响。
他足下踉跄着奔到韦太后身边,泣道:“母后,您醒了,您终于醒了!……”
韦太后缓了口气,微弱道:“其实,方才你们说的话哀家都听见了……”
赵煜内心的痛苦宛如一片汹涌的海洋,深不见底,“母后,孩儿现在后悔死了!”
韦太后道:“皇儿后悔什么?”
赵煜道:“后悔当初忠奸不分,偏听偏信,枉送了吕文正一条性命。如果孩儿能够早点听了晋陵王爷与凌云他们的话,当机立断,铲除奸恶,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韦太后枯槁的脸上浮起一层笑意,“皇儿,有你这句话,说明你陷得还不是太深,那么我们就还有希望。”
赵煜道:“是么,可是现在我们已经山穷水尽……”
韦太后道:“山穷水尽之后必是柳暗花明之时。李瑞允虽然一时得势,可是他残暴无德,不得人心,他所谓的天枭政权一定不会长久的!皇上,记住母后这句话:只要你能改正自己以前的过错,做个仁厚睿智的有道明君,江山社稷便还是我们大宋朝廷的!”
赵煜含泪道:“母后,孩儿记下了。”
韦太后欣慰道:“那哀家就放心了。”说着,便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赵煜见韦太后忽然没了气息,不由心一紧,看时,已然气绝。
“母后——”赵煜的心仿佛被撕裂了一般痛楚着,他大叫一声,紧紧抱着母亲的遗体热泪长流。
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着撕心裂肺的哀哭之声;郑一飞亦俯首跪俯在韦太后面前,泪如雨下。
外面,绪风呜咽,秋雨潇潇,忧愁悲伤笼罩着整个大殿。殿外,数十名守宫的侍卫依然手持利刃、木然而呆滞地伫立着。
却说孙国雄,奉了李瑞允之命,运送凌云的棺椁到城外十里的白沙岗埋葬。
出了京城,山林中的杂草乱石渐渐取代了京城的繁华旖旎,映入眼帘的是虎啸猿啼的荒郊旷野,坎坷不平的崎岖山路。
一行十几人在这片凄清荒凉的山路上颠颠簸簸地走着。
孙国雄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走在最前面。他忽然觉得林中动静异常,不由心里一凛。
“什么人?”他倏的勒住马,沉声喝道。
只听林中喈喈一阵冷笑,一前一后,两个黑衣蒙面人慢慢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