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要凌云三天之内擒获天枭妖女:否则将二罪归一,将他处以极刑。
回到刑部尚书府,面对吕大人苦口婆心地劝导,凌云却横下心来,紧咬牙关,死抗到底。
吕文正终于狂怒了。他颤抖着扬起了手,一记耳光重重地甩在了凌云的脸上!
凌云毫无防备,在吕文正那满是怒气的巴掌的凌虐之下,他原本跪俯的身形不由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他那轮廓分明的俊脸立时被剧烈的伤痛所覆盖,苍白的嘴角缓缓渗出一抹血迹,耳朵一阵阵地轰鸣着,眼前亦一片片地模糊……
一旁的徐直与杨振都被惊呆了。好久,两人才从惊惶无措中缓过神来。
急忙上前一个扶住凌云那摇摇欲坠的身形;一个搀着吕大人那浑身作抖的身躯,连声解劝。
吕文正气得直喘粗气,“别拦着我!这个臭小子,冥顽不灵,自己作死,我现在只恨不得一下子抽死他!当初在宫里的时候,就应该让皇上杀了他,那样也就一了百了,大家都省心了,也省得再惹我生气了!我……我……”
他越说越生气,扬起手掌又要打,徐直慌忙两手死死抱住他的胳膊,就像是哄孩子似的,一个劲儿地劝他冷静。
然后徐直回过脸来,一双焦灼的眼睛望向凌云,用近乎乞求的口吻道:“凌统领,事到如今,就不要再犟着这股劲儿了,你就向大人服个软,行不行啊?”
凌云先是苦涩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无力地摇了摇头。在那一刻,他忽然明白,原来一个人被巨大的悲哀兜头覆盖,并不都是瞬时的。
他有些艰难地挣开了杨振紧紧扶着他的臂膀,跪着爬了几步,一步一挨终于爬到了吕大人身边。
他深深埋下头去,一层薄红如河水上涨,缓缓蔓延了整个眼眶,熄灭了所有的眸光。
他呜咽半晌,终于闷着嗓音发出了苦涩的声音,“大人,对不起……您就杀了凌云吧……”
吕文正怒睁着眼,额角的青筋随着他呼呼喘着的粗气一鼓一张的。他颤抖着手指着他道:“你……你走……臭小子,我永远不要再见到你……”
一番风波过后。
凌云失魂落魄地从吕文正的书房里出来,茫然往前走着,不觉已来到刑部尚书府的后花园里。
他凭倚石栏坐了下来,出神地望着面前争芳斗艳的花丛,半晌连动作都不曾改变一下。
他实在不愿意再回郡马府,去面对浣玉郡主,去面对他不愿意面对的一切。他只有一个人默默地独坐风中,呆呆地出着神。
头上,鸟儿苍凉地啾鸣着归巢了。薄暮冥冥,眼前都有些蒙蒙黑了。服侍他的小厮雨竹过来叫了他几次,要他回去吃饭,他却置若罔闻。
他在想什么?在想练南春,在想浣玉郡主,在想吕大人,在想何禹廷与应传霖,在想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一切……他在想他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到底坐了多久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坐到什么时候。
他只知道就这么呆呆地坐着,如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除了眼睛偶尔眨动一下,连面部表情都不曾改变一下。
他痛苦,彷徨,他多想找一个人倾诉一下自己心中的苦闷与衷肠,可是在偌大的京城里,他却找不到这样一个人,没有人能够理解他。
天上乌云密布,直压下来。
起风了,飞沙走石,无情地抽打着他的脸;耳际传来了隆隆的雷声,沉闷,压抑,震得他耳鼓嗡嗡作响。
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了。他依旧一动不动。
时值盛夏,这样的天气其实是很正常的。嘎的一道雪亮的闪电,照亮了他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
雨终于哗哗地下起来了。风,愈来愈狂;雨,愈来愈骤,草木为之折腰,花瓣落了一地。
凌云的衣服已经湿透了,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过他的面颊,如水帘般倾泻着,冰凉。他浑身凉透了,他的心也凉透了。
雨竹撑着伞跑过来劝道:“凌统领,您这是做什么?雨这么大,淋坏了可怎么好?小的也知道您心里不好受,可是您也不能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呀!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要小的服侍谁去?……”
凌云仿佛没有听到似得,目光痴直,木然坐在石阶上,身子依然一动不动。
雨竹见解劝不了凌云,只好跑到书房来找吕大人。
吕文正方才被凌云气得够呛,正一肚子火气,现在又听雨竹这么一说,更是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颓然瘫坐在椅子上半晌无言。
杨振着急道:“这可如何使得?凌大哥这是不要命了吗?他是在跟自己过不去,还是在跟我们过不去啊?雨竹,你去取把雨伞来,我这就去把他拉回来!”
吕文正缓过神,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杨振,我看你还是不用去了。反正他抓不到天枭妖女,皇上也不会轻饶了他;这个混小子,就让他自生自灭、自己作去吧,反正咱们也管不了!作死了正好,一了百了,大家也就都省心了!”
杨振见吕大人那近乎自暴自弃的样子,一时有些无措,尴尬地张了张嘴巴,没有说出话来。
徐直在这时接过话茬道:“大人,您就别说气话了。凌统领要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别人还没怎么着呢,您还不得先哭死啊!”
吕文正翻了个白眼道:“什么,我哭死?没了这个惹祸的祖宗,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会哭吗?”
徐直望了望外面那暴虐的天气,“大人,这么说我们不用去了?”
“你们不用去了!”吕文正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望着雨竹道:“雨竹,你头前带路,我跟你一起过去看看吧!”
徐直与杨振在那一刻都忍俊不禁,“喷”的一声笑了。
杨振吐了吐舌头道:“大人,您方才不是说不管他了吗,怎么现在您比谁都着急呢?”
吕文正怔了一下,板着脸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管他了?我只是跟雨竹过去看看他啊!”
说着他回脸冲着有些目瞪口呆的雨竹道:“你还愣着干吗,快走啊!”
徐直与杨振两人连忙上前拦住道:“大人,万万使不得!外面雨这么大,雷这么响,很危险的。您乃千金之躯,肩负国家与朝廷重任,岂可有任何闪失?要去,就让属下去吧!”
吕文正还是坚持要去,无奈两人死死拖住他的胳膊,说什么也不放。
吕文正望着两人那有些凄惶的脸,心里忽然一阵悲哀。
他长叹一声道:“唉!你们与凌云本来都是本府的左膀右臂,本府一直视为亲信子侄;孰料凌云只为了一个女人就堕落至此,真令本府失望、痛心啊!
“‘色令智昏’,这话一点也不错。凌云,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悟悔改,你什么时候才能理解本府对你的一片苦心呢?”
徐直道:“大人,您别难过。其实凌统领只是一时的糊涂,相信他很快就会醒悟的。您千万别担心,我们这就去把他叫回来。”……
徐直、杨振由雨竹引着来到了后花园。
凌云依然凝然坐在石阶上,一动不动,一任疾风骤雨在他身上疯狂肆虐着。一道雪亮的电光,照亮了他那惨白、木然的脸。
杨振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火气,吼道:“凌云,你到底想怎么样?如果你想死,就去死吧!犯不着用这种残酷的方式去作践自己,同时又去折磨别人!”
说着“嘡”的一下,将一把长剑扔在了他的脚下。
徐直急忙拽住杨振道:“杨校尉,你这是做什么?千万不要冲动啊!”
杨振猩红着眼睛道:“我怎么能不冲动?凌云,我问你,在你心目中,吕大人,郡主,还有那么多刑部尚书府的兄弟——难道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及那个妖女重要么?……”
凌云摇摇晃晃站起身,目光有些朦胧,像是在对他们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其实你知道吗,她已经与我提出分手了,而且从今以后我也不会再与她相见了——
“可是为什么你还是不能放过她,为什么还是要报官抓她啊?你做事太绝了……难道你一定要一对相爱的人反目成仇、自相残杀才开心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徐直见凌云神情恍惚,目光焕散,身形摇摇欲坠,不由心里一沉,慌忙一把扶住他道:“凌统领,你怎么了?方才你在跟谁说话啊?”
凌云呆了一下,他痴痴地望着徐直,似乎还在神思梦游之中没醒过神来。
杨振也看出了凌云神情有些不对头;他急忙上前,两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臂膀,一个劲儿地摇晃着他的身子,急声道:“凌大哥,凌大哥,你怎么了,你是犯迷糊了吗?……”
凌云不说话。他只是木然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然后轻轻推开他们的手,转身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任凭身后的人怎么呼他,唤他,都不回头。
一道闪电划过幽暗的夜空,一声霹雳在他头顶炸响。他只觉耳边一阵轰鸣,眼前一片绚烂,便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