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灯从暗中走出来。
老天师看着她,怔了怔,开口道,“我见过你。”
黑发晏司盏道:“我也见过你。”
“……”苏灯带着防备。
老天师:“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何知道你是天外人吧?”
苏灯没说话,等着他说下文。
老天师叹了一声,道:“我最近为大靳卜凶祸福,卦象的结果总是凶,我自己是凶,柳算是凶,天子是凶,整个大靳都是凶……”
“而在这些卦像的凶里,有一丝很小的生机,会有一个人从天外而来,起初我以为是我身边这位公子,但前不久的卦像里显示出一位姑娘容貌…… ”
“和你对上,应该就是你了。”
苏灯依旧没有说话。
“你不用害怕。”老天师笑了笑道,“这位公子,是寻你而到这里的,我以为,你们应该会认识。”
“认识。”黑发晏司盏先说了一句。
苏灯心里微动,开口,“不认识。”
晏司盏看向她,皱眉,“我们认识!”
苏灯面无表情:“不认识。”
晏司盏:“认识!”
苏灯:“不认识!”
“呵呵……”老天师看着两人这样,不由笑出声,“认识也好,不认识也罢,今天就也当认识了。”
苏灯看向他,“你叫住我不可能就为让我见他吧,你说你卜出了我的影像,我是拯救你们大靳的生机,是想让我救你们?”
“不。”老天师却依旧又摇头,他道,“你是这个大凶之卦里的一丝极弱生机,但是,你不是这个世界的生机,而是你自己的生机。”
苏灯:“……麻烦你说一下我能听懂的话。”
老天师又笑了笑,仙风道骨的,捋着自己的胡子道,“你是你自己的生机和希望,救得了你自己,刘等于救世间。”
老天师看着她,“说不定你来过这个世界呢。”
苏灯眉心越拧越紧,“你到底想说什么?”
“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如何都改变,但没发生的事情却可以,昨天又卜了一卦,大靳的毁灭无法扭转,柳算的凶果,在天外人身上,也就是你。”
老天师道:“他如今的灵魂不是过去的灵魂,你也不是如今的人,而是未来,无论你们到底是要逆转什么,除了你,都无人能够做到。”
“但柳算的灵魂,是撑起这个本该已经破碎世界的主要力量,他对这个世界的影响,比你还要大。”
“他的执念在,这一切痴嗔妄念形成的世界,就不会破,生也会变成死。”
老天师说到这里,侧头,看向前后院联通的拱门那里,一片漆黑处,声音变大了点,“这个世界本就已经不复存在,我们都活在他的执念里,他痛苦,执念里的人也痛苦,放下,才当是破开一切之法,才能够涅槃重生。”
苏灯顺着他视线望过去,猜到柳三卦在那里听。
她突然间,就明白了老天师这些话。
之前她就有猜测。
四个等级的游戏世界里,游戏池里的那些游戏副本,是每一个游戏世界里,玩家对自己的执念而生成的。
也因此,后来,神主新发布游戏规则,让她拯救世界,她拯救失败,那个游戏副本里对应的世界会崩塌灭亡。
而属于那个游戏世界的玩家们,也会死亡。
但若玩家死亡,执念更深,从他们执念里诞生的游戏副本不但不会毁灭,还会更加稳固的存在,玩家死后会被困在那个游戏副本里,一直,永远,周而复始的重复着游戏剧情。
由神庭科技,吸取玩家们的执念打造出来的游戏。
或许,也是这个游戏世界创造者最初创建的办法,一直延续至今。
老天师的意思,这个大靳世界早已毁灭。
如今之所以存在,是存在于柳三卦的执念里。
犹如当初在魔女城,魔女城不断在灭亡时循环反复,除了莉莉丝地执念能力,还有贝拉的执念……
老天师看着她神情,问了一句,“你明白了吗?”
苏灯后退了一步,五指微微收拢,“明白什么……”
“一切皆为执念,一切皆为妄念,一切皆为虚无,念在,世间则在,念灭,世间则灭,一切都为因果循环,苏姑娘,您,可有执念?”
苏灯又后退了两步,“我没有……”
“没有吗?”老天师看着她,浑浊的目光在昏黄的灯笼下令人看不清,“生死,也为执念。”
“苏姑娘,你忘了吗,你来过这里很多次,每次斩断执念忘了一切的是你,可你的执念,又怎么可能斩断……”
“我听不懂……听不懂你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听着他这些话,苏灯只觉得脑袋开始泛疼,越来越疼,她打断他的话,脚下一直往后退,面色发白。
老天师却神情不变,“苏姑娘,这世间一切,都为你的执念,执念不灭,则世界不灭……”
“闭嘴!”苏灯猛地抬头一声厉喝,弥漫的血意把眼睛染成红色。
周身气息疯狂邪佞,天地间肘风即起。
“苏灯。”黑发晏司盏却走上前来,他的眉眼在黑发下衬得更清晰了,他双手捧起苏灯的脸,低头,额头抵上苏灯的额头,闭上眼睛,声音很轻的说,“忘了一切的是你……”
苏灯看着她,暴戾气息莫名平和下来。
苏灯跟随着他闭上眼。
良久后。
她睁开眼,后退,看着晏司盏和老天师,“你们是想告诉我,如今这个游戏世界的存在,都是我的执念是吗?”
老天师道:“你的心会有答案的。”
她来过这个游戏副本,经历过这一切。
老天师之所以预测出她是天外人,正是因为她来过,老天师见过她。
她来过。
她和晏司盏认识。
这一切,都发生过。
老天师的术法,能够窥见天地,能够窥见未来过去,能够窥见她。
如果这个游戏世界,真的都是她的执念,那么,这一切都是许佳存在的。
那就真的代表着,一直在失忆的不是晏司盏,而是她…
更准确来说,不是失忆,是循环……
[灯]临崩碎前的执念,就是监督神明,守护神要保护的世界人类,这也是[灯]变成人的主要契因。
在[灯]死后,分裂成的碎片,[鬼新娘]是,孟婆说的那个她长的像的那个人也是,而苏灯也是一部分。
[灯]的执念分散,每一缕都诞生意识,都成为了这游戏世界的一部分。
因此,才能够撑起整个游戏世界。
这些执念,成为游戏世界里的一部分,是支撑游戏世界运转保护那些人类的主要支柱,这些执念化成的意识或者人,也在跟着游戏世界循环……
一直,一直,一直的循环。
可是,一盏灯,最重要的就是灯芯。
[灯芯],是[灯]的主意识核心。
[灯芯],也逃不掉这些循环。
而每一次循环,都是崭新的开始。
只要一次失败,她就会回到最初。
就像[鬼新娘]那个副本里的情况,每一次的过程和结局死亡都不同,每一次结束后,她都会回到森林中那个花轿里……
而她,可能经历过无数次进入过这个游戏世界,每一次的过程经历都不一样,但最终结果都是失败。
而只要失败,她就会回到最初,那个现实的人类世界,从孤儿院前那盏路灯下,莫名出现的孤儿开始。
循环的最初,就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所以,无论经历了什么,她都不会记得一切。
而这个副本,是每一次循环的终点。
这些,是伏瑾他们,如何都查不到的东西。
她知道,从出生起,她身上就带着的那枚,刻着“苏”字的玉佩,从哪来的了……
苏灯垂眸,扯下系在脖子里的那块玉佩,握在手心里,用力一捏,直接粉碎。
[苏]不是她的姓,她根本没有姓。
这个玉佩,是她在无数次的循环里,给自己塑造出来的一个虚无的姓。
给那个孤儿院门外的孤儿,塑造的一个虚无的身世。
其实,[灯],最初也是没有性别的。
毕竟它是物,而物,从没有性别之分。
何况还是造物主手里,不灭的灯火。
她和晏司盏的性别,来自于那几位神。
神参考人间的性别,认为性别之分,可以相互克制,制衡,便把灯和盏分为男女。
有了她和晏司盏。
那么多次的循环里,她和晏司盏的确产生了某种情愫,但那更多的感情,来自于他们两个是伴生,同出一源。
之前副本里,所有墨绿色头发的晏司盏,都不过是[盏]在游戏副本里陪着[灯]循环的火源。
所有的晏司盏,都是眼前的晏司盏。
而眼前的这个晏司盏,才是完整的晏司盏。
晏司盏这个名字,也是她给取的。
海清河晏。
各司其职。
各取一字,组成了他这个[盏]。
因为在[灯]和[盏]两个人里,[灯]在,[盏]才会存在,才会有用。
海清河晏,那是她希望看到的。
各司其职,也是她想警告提醒他已是自己的。
她一次次的循环,每一次都在找通关之法,但每一次都在失败,她会回到最初,从崭新的开始……
她不是失忆,是循环,不会记得所有过程。
这个游戏世界,是[灯]创造的,却是因她的执念,而一直存在的。
她只要再一次来到这里,得见老天师,便会知晓一切,因为这个副本,只要成功逆转,便是这场游戏的终点。
若是,没成功,就会继续无限蔓延循环上演。
而她经历的所有游戏副本里遇见的晏司盏,无论是哪一个副本里的晏司盏,都是她曾经在无数次循环里遇见的晏司盏……
而那一切,是晏司盏留下的痕迹。
晏司盏在她面前重复着那些过去,都是她曾经经历过的。
是她不记得,没有记忆,而不是晏司盏。
苏灯离开了皇宫,坐在城里某处最高的屋顶上,单手托腮的看着月亮。
晏司盏站在不远处,如同雕塑,没打扰她。
苏灯很不想接受一切。
到头来她发现,自己还是很想死。
这也算是,不忘初衷吧。
可她死不了。
挺可笑的。
不过,因此,她也彻底确定了,苏暮野,绝不会是她和晏司盏的孩子。
更不是她生的。
这个游戏世界,是由[灯]的执念支撑,她是[灯]的一部分独立个体,而不是[灯],所以即使她放下执念,[灯]其他意念不会消失,游戏世界也不会消散……
即使最后消散,整个游戏世界,包括现实世界,所有的人类在内,都得死。
整个世界,会回归最初的一片混沌。
不知道过了多久。
苏灯开口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受够了,她真的很累,真的很想死。
现在想想,如果苏暮野说未来的她死了,如果那个苏灯真的是她的话,那她一定是自己自杀死亡的。
伴生的她死了,盏就失去作用,晏司盏当然会沉睡。
不过这次,一定,会是最后一次。
因为有个意外。
苏暮野。
在无数次的循环里,都没有苏暮野。
苏暮野,是整个游戏世界的变数。
包括柳三卦不久前所说,这一次的游戏副本剧情,他能够自由改变控制,这一切,都是因为苏暮野而产生的变数。
苏灯涣散的眼神逐渐聚拢,她侧头,看向晏司盏,“帮我找个人。”
“好。”晏司盏什么都没有问,乌黑长发在夜风里飘扬,衣角被吹的飘逸。
随着应声,在苏灯描述完苏暮野的样貌后,晏司盏从屋顶跳下去离开。
苏灯身子后仰,躺在屋顶上开始睡觉。
养精蓄锐好了,才能够去做接下来的事情。
不过,这里是柳三卦的世界。
想要结束游戏,柳三卦就必须再要经历一次,看着家人,朋友,包括自己死亡……
而且这一次的死亡,是永久彻底的死亡,以后连进入游戏副本怀念都不能。
苏灯叹了口气,有些睡不着,想了想,睁开眼,去了柳家。
柳家这会灯火通明,院里有哭声。
是郑薇和柳司弘夫妇,还有一道声音。
是柳三卦的。
苏灯无声无息落在后院屋顶上,学着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那种方式,轻轻掀开屋顶一片瓦,往里边看。
屋里,郑薇和柳司弘并排坐在一起,面前的地上,跪着一身白衣的柳三卦。
他竟然回来了。
也是,如果她是他,在这种时候,一个游戏副本而已,管它什么三七二十一,管它什么天子禁令,第一时间,肯定也是回家看父母……
放下一切执念,方可涅槃……
她没有,所以她不在乎这世间一切。
可对拥有的人来说,放下又如容易?
苏灯又无声叹息,把瓦放回去,躺在另一边的屋顶上,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