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她终日在房间里闭门不出,不停地创作,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够自我麻痹,才能阻止那些不愿回想却无法遗忘的记忆在脑海里像幽灵一样四处窜动。
这或许是一种折磨方式,也是一种解脱方式。
也不知道,对于她来说,这样是好是坏?
凌墨不敢向前打扰,总是安坐在阳台的茶几旁,默默地注视着她画画的背影,在她有所需要的时候,能够及时出现在她的身边。
待她去洗手间的片刻,他抬眼看了下那幅画,却被深深的震撼在原位。
她笔下的红玫瑰,美得惊心动魄。
玫瑰中央,少女安静地躺着,似乎被种下了永久沉睡的魔咒。
黑裙,红唇,安睡的容颜,白皙的手腕,带刺的鲜红。
玫瑰的藤蔓悄悄地爬上了少女的身体,用花瓣遮住了她眼角的伤心泪。
听到她慢慢走来,凌墨又将视线收了回去,放在腿上的笔记本上。
不知道在阳台上站了多少个日子,鹿溪从各种角度观赏,经过很长的时间描绘精修,她的生命终于融汇成了这幅用时最久的画作。
“好了。”
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在光与影的作用下,睡梦中的玫瑰少女,向死而鲜活。
“真的很美。”
凌墨站在她身后,体贴地给她递上一方柔软的披肩。
鹿溪感动又迷茫,她不知道凌墨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为什么那个不可一世的他忽然间就多了些温柔,换作是曾经,他应该会高高在上地用鞋尖对着她说:
“喂,女人,别冻死了,免得我还得照顾你。”
初冬的风吹来,含着一些凉意,她紧了紧温暖的披肩。
日落时分,他们站在阳台上欣赏着云卷云舒的别墅庄园。
弥漫的橘色在树木与花草中轻盈闪耀着,乘着风跌落进他们的眼里,带来温柔的欢喜,好像是上天留给万物的纪念一样,闪烁着辉煌的光芒,她不由地感叹着:“日落,好美啊。”
这样遗世而独立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鹿溪。”
“嗯?”
“你确定要卖了这幅画吗?”
“嗯。”
很久没有聊过天说过话了,她只会短短的应答。
凌墨表情复杂的脸庞上,透着万千感慨,眼底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迷雾,若有所思。
那幅画,玫瑰与少女,对他来说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他不容她拒绝地开口请求:“卖给我吧,你要多少都可以。”
他甚至甘愿把心拿出来与她交换珍藏。
鹿溪凝视着他,他目光中的炙热带着异样的恳切、深情,微微颤颤,撩人心弦,饶是再冷漠的心都能为之融化,何况她不是一个冷血动物,她的血液还在流动的着,她知道,他一直在陪着她,一直守护着她,像黑夜中的骑士一般。
感觉自己就要在那双眉眼中沉沦,她掐住自己的手指,提醒着:不,她有王子了,她爱羽,只有羽,今生不可能再爱其他人了。
那些有关羽的记忆碎片,好像纠缠了千百年来的羁绊,她始终无法忘记。
凌墨笑了,“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只是买你的画,又不是要买你的人。”
是啊,又不是表白进行时,她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不知道,你开个价吧。”
“你把主动权交给我,那我就随便开了。”
感觉要被大灰狼坑惨,鹿溪赶紧打住,“我再想想。”
可想来想去也没个结果。
“这样吧,这幅画我定下了,任何人都不可以拿走,等你哪天累了,实在画不动了,那些剩余的债就全用这幅画抵了。”
他说的,是真的吗。
“如果我……要是从明天开始就不想画了呢。”
“那从明天开始,你就自由了。”
“我会自由吗?”
“会。”
她的表情千变万化,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凌墨,像是要将他看透。
“我有骗过你吗?”
“没有。”
“那不就得了。”
可她终有一天会离开,他忽然后悔说出那句话了,内心十分矛盾:既想还她自由,但又想永远地囚禁她,让她只做自己的专属玫瑰。
他又补充道:“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这个以后再说,等你哪天不想画了,我再告诉你。”
“反正,不会让你吃亏就是了。”
总觉得又掉入了某个陷阱,但她还是决定相信凌墨一次。
“好。”
他们一起将画搬去了他的卧室,鹿溪才意识到,她这是第一次进凌墨的房间,灰白风格,简约沉着,全景落地玻璃窗,宽敞大气,和他本人倒是挺般配的。
“你太久没出门了,明天我开车带你去外面逛逛吧。”
“嗯。”
“记住了,明天出门,要戴上那条项链。”
“为什么。”应该不要紧吧,反正也不会碰到……
好不容易画完,能一起出游,他是把明天当成一次约会啊,笨蛋。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让你戴你就戴呗。”
鹿溪无语,但还是乖乖地把项链找了出来。
M和L,两条银色项链在阳光中熠熠生辉,来来往往的人会不住地艳羡一眼,甚至公园里一起喂鸽子的老奶奶,还夸赞他们是一对漂亮的小情侣。
至此之后,凌墨每次带她出门都要求她戴着项链,久而久之,她便形成了习惯,即使他不说,她也会自觉地戴上,就像是一日三餐般的自然现象。
说起来,这种行为十分的微妙,像是一个丈夫出门,妻子会乖乖顺从地给他系好领带,每日都会进行这种仪式,即使在某一方的心里压根就没有了任何的意义和波澜,但还是在一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不觉讨厌也不觉欢喜。
这个冬日,他们出门的次数多了起来,凌墨的心情似乎很好,带她吃各种美食,看各样的风景,熟悉着整座城市,她的心境渐渐开阔了些,也开始有了笑容。
可不管是在站台,在市中心,在公园,在教堂,还是在唐人街,旅游景点,亦或是郊外……
她总是会不自觉地在人群里寻觅那一抹白色的修长身影。
“鹿溪。”
“怎么了?”
凌墨期待着:“夏天,我带你去看蓝花楹吧,澳洲的蓝花楹特别美,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记得,上一个冬日,羽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好。”
翻开《花开漫月影·清风逐白鹿》那本厚厚的日记,鹿溪在日记里写道:
2017年8月14日 · 墨尔本 · 晴。
这里的冬天,是大风。
这里的冬天,很平静。
这里的冬天,没有雪。
半年前,雪的日子,我只想到雪中去死。
还好,墨尔本没有雪,可……也没有了故事,没有了你们。
外公外婆,羽,漫漫,你们还好吗。
这个城市很美,别墅庄园更美,绿植也依然翠绿惹人喜爱,我在这里一切安好,可是,我真的真的好想你们……
写完后,她将日记本锁在了又大又长精美复古的密码盒里。
证件依旧被封存在某个秘密基地,她无法踏出澳洲一步。
凌墨答应她,会在他回国办事时顺便替她看望外公外婆,此时他们来到花园,她静静地坐在秋千吊篮上,凌墨帮忙拍着照片,记住这美好的时刻。
“我会写封信,你帮我一并带去吧,而且……我会在信里说明我和他分手了,目前和你在一起,你不介意吧。”
鹿溪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
凌墨微笑着按下了快门,心里乐意至极,嘴里却是傲娇的一句:“随便你。”
他让她再拍几张,可倒退时她竟一不小心被低矮灌木绊住了脚,直直地向后仰去。
“啊——”
鹿溪露着惊慌的表情,伸出手想要平衡起身子,可却丝毫不起作用。
凌墨赶紧跑向她,才刚拉住她的手,重心力就带着他们一起往下,他眼疾手快地调转了身子,重重地摔倒在草地上。
人肉的撞击加上灌木枝子的划割,让他吃痛的“嘶”了一声。
枝桠停止晃动,时间也瞬间静止了,举着相机的手立在半空中。
鹿溪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发现此刻的她竟然趴在了凌墨身上,与他的脸只隔一厘米,只要不小心动一下,就能亲到他的嘴唇。
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在静谧而长久的对视中,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凌墨的眼神深邃无比,身体越渐滚烫。
感受到手掌下那颗心脏正剧烈地跳动着,鹿溪立刻抬起头侧身站了起来。
她将手按在心口,试着绷住自己的心悸和慌乱,看到相机还悬在空中,她赶紧拿稳了抱住。
她竟然首先拯救的是相机,他的存在感还真是低啊,凌墨无奈地笑了笑,“喂,你不拉我一把吗,我的腿好像伤着了。”
鹿溪低头一看,发现他的裤脚被带起半截,露出的部分确实有一条明显的刮痕,还在浅浅渗着血。
她赶紧将他扶起止血。
“痛不痛?”鹿溪焦急道。
看她担心的表情,他满意极了,顿时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痛。”
她扯下发带给他包住,“医生还在,让他给你看看吧。”
“好,但是我可能得让你扶一下,我有点走不动了。”
看着他站立不稳的样子,鹿溪动了恻隐之心,毕竟是因为她受的伤,她便将一侧肩膀借给凌墨,让他扶住,两人慢慢地挪动着步子。
她哪里知道,这只是他的一点小心机而已。
凌墨紧紧地靠着她,感受着她的气息,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这条路,他是多么希望没有尽头。
没想到这时医生刚好走了出来,鹿溪赶紧挥手叫住他。
这一瞬间,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里,升腾起一股幽怨的寒意。
看着白大褂越来越近,凌墨心里的怨气就越来越重。
该死的,他就不能好好地待在屋里吗,非要跑出来做什么,真想把他给塞回去。
医生莫名地感觉到一股阴森的寒意,前方有一道凌厉的视线压迫着,要把他戳穿一个洞,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好像甩去了一个大大的包袱一般,鹿溪开心地将凌墨交到了医生的手里。
凌墨心里难受,可只好由着医生带走了。
他一边让医生帮着包扎,一边检查着相机。
还好,无损。
他动着坏心思,悄悄威胁着医生帮他一个忙。
医生重重地扯了下纱布,白了他一眼:“你追女孩子的手段不怎么样。”
“这不关你的事,你就照我的去做就好,说的越严重越好,我会给你涨工资。”
鹿溪站在门口,只见医生面带愁容,顿时觉得不太对劲,看起来只是被划了一下而已,难道引起了内伤?
“他的腿有些骨折,目前只能做轻微的移动,这段时间,需要你好好照顾他了。”
她往里瞥了一眼,见凌墨侧着身子,腿上还加了支架,那个背影看起来似乎有些难过。
没想到这么严重,鹿溪点头答应。
听到他们在门口的交谈,尤其是医生的一本正经和鹿溪的忧心忡忡,此时的凌墨开心的要憋出内伤。
夜晚,他在房间里筛选着照片,将它们一张一张洗印出来,放了一些在信里,其余的都收藏在了自己的抽屉里。
回味着白天发生的那一幕,他越想越后悔,如果他没有定住,再往上够一下就好了,只要一点点,就能抵住那娇嫩的唇瓣了。
他们,就算是有关系了。
深夜里的玫瑰惹人沉醉,初见时他就迷了眼,失了心,就算带着偏见,也无法讨厌,他偷吻着少女苍白的睡颜,明知玫瑰有毒,他还是忍不住靠近了。
鹿。
你可知——我爱你。
什么时候,我才能够走进你的心里……
我可以等,等你忘记那个人,等你在人群中,只看得到我。
那双丹凤眼眯起,算计着,该怎么好好利用这段时间。
借着受伤,凌墨心安理得地当起了指挥。
他每天都使唤着她,让她扶着下楼,扶着去花园里闲逛,吃她亲手做的甜点,甚至让她哄着入睡。
听着她轻哼着歌曲,凌墨觉得他这条腿伤的真是太值了。
以往,鹿溪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画画,也不多说几句话,但自从他的腿伤后,他们的来往交谈就多了起来。
在为他端茶倒水、鞍前马后的日子里,鹿溪忽然间可怕地发现,她来澳洲已经过去了约一年的时间。
这近一年来,都是凌墨默默地守候在她身后。
从一开始被他触碰就会呕吐,到现在扶着他也无事,她和凌墨的关系,越来越模糊。
就像孤岛上,只有两个人,会不自觉的,将另外一个当成特殊友伴。
她甚至,越来越习惯凌墨的存在。
而自从威尔走后开始,凌墨也不再是一身黑衣,开始有了其他色彩。
她试过避开他,尽量不与他碰面,尽量让其他人满足他的要求,但他像掌握了她的命脉一样,总会使用各种方式让她心软。
这样的日子,让她沉沦,又让她感到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