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鹿——”
寝室里忽然响起兴奋的尖叫声。
“天呐,你快看排行榜!”
另外两个室友赶紧凑到我身边。
“什么排行榜?”
鹿溪疑惑着拨了口午间盒饭。
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一起转头,眼里带着三色激光般射向她,大声喊出:“校花排行榜——”
她不明所以,眨着清澈的鹿眼,脸上写满了无知的问号。
琪琪惊讶地说:“你不会不知道吧。”
鹿溪摇摇头。
我走到她跟前,摸摸她的头,叹了口气。
“我们的小仙女,除了画画,脑子里就没有别的了,和世界完全是脱节的,以后入了社会可怎么办呐。”
小优将平板举到她眼前。
“哎,还是你自己看吧。”
——校花排行榜第二名-鹿溪——
——白月光,只见过一次,就过目不忘了——
——谁懂啊,鹿大美女的清纯无敌美貌,太可了,百看不厌——
——这氛围感差不多可以了,没必要这么过分哈,美得不像实力派——
——L仙女的颜值是真实存在的吗,我想恋爱了,梦里的女主角终于敲定了——
——别画画了,集美,直接出道吧,我带着全校师生和七大姑八大姨给你投票——
这……
都是些——
什么跟什么呀!
鹿溪惊红了脸,双眼不由得瞪大,一脸的生无可恋。
学校里还有这种东西?而且她怎么也在榜上,下面还有这么多的评论……
她滑到最上面。
是她在画室里安静作画的照片。
鹿溪小声低喃:“这到底是谁偷拍的?”
小优耸耸肩,悄悄地俯身说:“好像是某个爱摄影的男生拍的,他应该是暗恋你。”
鹿溪无奈。
她失神地看着还没怎么开动的午餐,忽然间就觉得不香了。
看到她清秀的眉目间染上忧愁之色,我很是疑惑地揉了揉她的小脸。
“肿么了?我们的鹿鹿宝贝好像不太高兴呢。”
小优插了一句:“没事呢,你的排名还在涨呢,说不定会超第一的。”
鹿溪摇摇头。
“排名什么的,我其实不感兴趣,我只是……我只是不太喜欢引人注目,而且,还是这么多人,太多了……”
何止是不喜欢,那是灵魂深处压制着的害怕和恐惧。
高中时期的片段,像黑白胶卷带一般一条条一幕幕地回闪。
鹿溪握紧发白的手指。
“怎么了,鹿鹿?”
她忽然间的神色不定让人觉得太不正常了。
一般人听到被夸美得像仙女,看到自己这么受欢迎,应该是高兴得意才是,可她……
好像比受刑还要难受的样子。
“没事的。”
她淡淡地笑了笑。
在我的再次追问下,她还是说没事。
我想,可能鹿溪真的只是比较羞涩,不太爱往人群中去罢了。
然而,事到如今,我常常悔不当初。
胸口仿佛隐隐作痛,感觉十分沉重。
我好恨自己,恨自己的自作聪明。
如果我那时针对于这点端倪刨根问底就好了。
如果我那时就明白她背后的担忧就好了。
可人世间,并没有什么后悔药。
有些遗憾,也只能用余生默默承受。
琪琪伸着懒腰说:“对了,明天学校里要举办金秋画展吧?”
小优还在看着那些评论:“是啊,我们都去吧。”
“当然啦~毕竟我们四人的作品都上展了呢,哈哈。”
“鹿鹿,你这次可不能缺席哦~”
“好。”
盒饭食之无味。
鹿溪其实不想去的,因为明天应该会有很多人在场。
但也不想扰了大家的兴致,毕竟,这是第一次全寝都登展,对于大家来说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光荣日子。
画展上,光怪陆离的视觉盛宴,唤起了对美的觉醒。
同学们纷至沓来,很快就人山人海,看不到头。
不知道谁叫了声:“哇噻,那是鹿溪吧——”
人们都朝着那人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清纯干净的脸庞,小鹿般清亮的眼眸,曲线完美的身材,白皙的皮肤,温柔清灵的氛围感。
即使在熙攘的人群中,也能精准定位。
鹿溪轻轻地拉拉我的衣袖。
“漫漫,我有点不太舒服,要不你们先看,我出去透透气。”
“我陪你。”
我们来到不远处的大树花坛旁,鹿溪才终于松了口气。
“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医生?”
“还好,就是人多,有些头晕,还有点口渴。”
“那我们去校外喝些东西吧。”
“好的。”
“鹿溪?”
一个明媚的女声惊讶道。
她越走越近,朝我们款步而来,精致的妆容带着似笑非笑的迷人娇嗔,眼神里却闪着一份狡黠。
“还真是你啊,原来——你在这所学校啊。”
她凑近了一分,玩味讽刺般地盯着鹿溪苍白的脸色。
“鹿大美女,不认识我了?我是——”
陡然间,鹿溪的周身释放出无尽的疏离感。
“楚韩嫣,请问你有事吗?”
楚韩嫣傲气十足:“我们可是老同学啊,看见你当然要打声招呼咯。”
老同学,这三个字说的还真是亲切呀。
“抱歉啊,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刚侧身,没走两步,就听见楚韩嫣洪亮的嗓音:“我刚刚听见有人说你是鹿仙女,那他们还不知道你高中的外号吧——”
她在后面故意大声扯着嗓子喊道:“狐——狸——精——”
周围经过的人纷纷驻足。
鹿溪不可思议地停下脚步,匪夷所思地转身看向她。
她以为经过学校教导和法律干预之后,楚韩嫣收敛了,没想到,现在又要用以前那种卑劣的手段来玩弄她。
“勾引人的狐狸精,真不要脸——”
别说鹿溪本人了,楚韩嫣的不怀好意我都觉得很不舒服,她分明是想来挑拨离间,败坏鹿溪的名声,让所有人讨厌鹿溪。
我压制住心里的满腔怒火,大声朝她怼回去。
“喂,我看你是醋精转世吧,怎么这么大一股酸味呢~而且,鹿鹿可比什么狐狸精、醋精美多了呢,你是不是羡慕嫉妒得很呐。”
“你——!”
“你什么你~”
楚韩嫣气急败坏,见说不过我,忽然间脸上的筋一抽,微微笑了,明明嘴角勾着向上的弧度,却让人不禁感到一丝寒意。
背对着人群,楚韩嫣踱步来到我们跟前,缓缓凑近鹿溪的身边玩味地摆摆手。
“只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你们还真是小气啊。”
她贴着鹿溪的耳畔,显得跟鹿溪很熟一样地说起私密话。
可看热闹的人却不知道,她的语气是多么的阴险与疯癫。
“鹿溪啊鹿溪,你知道吗,我从小学就开始喜欢顾以琛了,为了和他考上同一所高中,我花费了多少精力和关系,结果,你却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他的心,而且对他的心意不屑一顾,他被你伤得那样深,竟然还站在你那边,呵——真是可笑啊。你不知道吧,我高三可是被你害得不惨呐,你看你现在上了这么好的学校,可我呢……”
鲜红的口里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
“鹿溪——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她的笑带着诡艳,眼里含着阴郁和狠意,直让人头皮发麻。
她轻轻地绕起鹿溪的一缕发丝,憋着内劲似要往下拉扯。
鹿溪表情抗拒地往旁边闪躲。
我赶紧扒开楚韩嫣,护在鹿溪跟前。
“你想干嘛?”
楚韩嫣踉跄了几步,立直身子后抱起胳膊肘,眼神巴巴楚楚可怜地说:
“我不想干嘛,你们为什么要欺负我呢。”
她又叹息了声,声音里带着丝丝惋惜和无奈,可脸上却是恶毒的笑意。
“我呀,只不过呢,是想近距离欣赏下鹿大美女的绝世美颜罢了,因为说不定哪天啊……呵,就看不到了呢。”
就看不到了呢。
像是被风轻轻地带出来的几个字,却让我们心底深发出一阵阵恶心和不寒而栗。
鹿溪赶紧拉起我的手:“我们走吧,漫漫。”
我们没走出多远,却总觉得背后凉嗖嗖的,当我转头时,却依旧见楚韩嫣站在原地。
树荫下,她明艳的脸上闪烁着树叶投下的斑驳阴影,看着有些扭曲,眼底深沉得发暗,阴晦得可怕。
不禁让我想到一个词——蛇蝎美人。
我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这样的人,心里面总是为着鹿溪感到担忧。
“鹿鹿,她是谁呀?她怎么那样啊,看着怪吓人的。”
“一个高中同学。”
“她刚刚和你说的悄悄话是怎么回事呢?”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她一直喜欢的男孩却喜欢我,高中时期那个男孩跟我表白却被我拒绝了,后来她跟那个男孩表白,也被拒绝了。”
鹿溪其实也很吃惊,她知道楚韩嫣喜欢顾以琛,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久,但楚韩嫣说的顾以琛站在她这边,是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争吵吗,她什么也不知道呢。
而且,高考没考好,只能算是楚韩嫣不务正业的自作自受吧。
“怪不得醋劲这么大,还胡诌八道的,说你害她什么的,我看是她害你吧,这种人还真是又小心眼又讨人厌,你千万别把她说的放在心上哈,在这种人身上浪费心情不值得,如果再看到她,我怼死她。”
鹿溪轻轻地靠在我的肩膀上。
“谢谢漫漫。”
可我却没看到她眼里藏着的忧伤。
鹿溪从不向我们诉苦那些曾经,也不想让别人可怜担心她,更不想引起更多的特殊关注,只想简简单单地过着那些对于大家来说也许无聊平凡,却对她来说弥足珍贵的小日子。
她以为,只要上了大学,就能躲开他们,那些伤疤早晚会愈合。
可为什么,她明明那么用力地忘记那些黑暗时刻了,明明开始幸福了,现在又要遇到楚韩嫣,又要揭开她的伤疤。
她常常想,楚韩嫣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是又要“教训”她吗?
还是,只是她单纯的咒诅发泄呢。
她越是想得厉害,脑子里就乱得很,总好像被一团阴暗的迷雾困住,竟连画画也走了神。
看着鹿溪一直拿着画笔,却纹丝不动,眼神也是失愣愣的。
我轻轻地点了下她的肩膀。
“鹿鹿,轮到你了哦。”
她才回过神,认真地看完我之前画的部分,开始动笔。
“鹿鹿,你真的决定不去澳洲?”
“嗯,我跟白羽商量好了,毕竟外公的手术迫在眉睫,他也能理解。”
“好吧,不过不去也好,不然,我就没有你这么强大的队友了,如果不是你在,我都没有什么把握去争取冠军。”
“漫漫,你画的很好啊,就算没有我,你和其他人也可以的。”
“那不一样,我就想和你一起~我们可是闺蜜,其他人都没有我们有默契,你得陪我去。”
“好~我的好漫漫,我当然会陪你去,不过——你再摇晃我的手臂,我可要画歪了哟~”
我们边画边嬉笑打闹着,溅得围裙上都是彩色的圆点与线条。
“鹿鹿,你说万一以后我们都没从事画画这一行,你会选择出道吗?你这颜值,吊打好多女明星呢,要是出道的话一定会有超多粉丝和流量的。”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应该会一直画下去,绘画,早已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无法和它分开,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顶级画师。”
她眼里闪着希冀,转头问向我:“你呢,漫漫,要是不能画画,你会做什么?”
“我嘛,其他的我也不会,好像不知道除了画画还能做什么呢,但有一点我非常肯定,我绝对不会从医,我真的不喜欢医院。”
“可你父母不是医生吗?在耳濡目染之下应该还好呀。”
“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被一个即将死去的人吓到了,我对医院就有点怕怕的。”想想那个血腥的画面,就觉得十分恐怖,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过我父母是希望我当医生,他们从小就教我看医书,让我在一旁看诊,考美院还是我瞒着他们填的志愿,他们当时差点气吐血,可是,没办法,我是真的喜欢绘画。”
我郑重其事地对鹿溪说:“鹿鹿,我想你应该非常能理解,想一直画下去的那种心情,要是哪天我父母逼着我从医,你要来拯救我哦。”
鹿溪握住我的手,认真地答应着:“好,那我一定会去帮你的。”
原本我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往后一语成谶,苦不堪言地陷入了日复一日的勉强和难忍的束缚中。
而鹿溪,虽然来晚了,可还是来了。
她剥开了我的茧。
只不过,是以那样特别的方式。
但终归告诉了我。
日升月落,总会有黎明。
破茧而出,便羽化成蝶。
可是。
却十分残忍的。
没有给我任何机会。
去融化她身上的雪。
去抚平她心尖的伤。
去拥抱她灵魂的痛。
总是那么孤单的。
一个人。
终究,她只是一个人。
只是一个,化作成了雪的人。
再也无法,让人捧在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