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上完药，两个人都瘫倒在地上。
少年是被疼的，浑身在不自觉地哆嗦，一张小脸上不见血色，冷汗津津的。
而戚无宴完全是累的。
“我天，刚才杀人的时候没见你力气这么大！”
少年松口将刀柄吐了出来，看着上面两行清晰的印记，只觉得牙疼。
“你是真不当人啊，哪有你这么上药的……”
他是真没想到这人是直接用烈酒冲洗伤口，疼得他差点晕过去，一动就被这人死死地摁住，手臂都要被拧断了，硬生生地忍着剧痛看着他像料理什么食材一样往伤口上撒各种各样的粉末和药膏。
“还不是为了救你，少废话，去前面那骆驼身上的包袱里取两套衣服过来。”戚无宴闭着眼睛瘫倒在地上，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下一秒就要去和周公下棋了。
少年伸手推了推他，强行让他睁开眼睛看看自己的情况，“诶，你看我像是还能起来的样子吗？”
戚无宴懒懒瞥了一眼，他之前下手确实是很重，又硬是拽着人杀了一通人，伤口恶化导致站不起来倒也正常。
“得，您歇着，我来伺候。”
这些衣服都是他在路上差人随便买的，没几件尺寸合身的，也没几件布料稍微好一点，方便装得有那么几分避难的样子。
“喏，衣服不会也要我动手吧？”
戚无宴拿了件料子稍微好些、不至于会剐蹭伤口的衣服递给他。
“用不上你，你去别的地方换！”
戚无宴挑眉笑了笑，弯腰捡起方才掉到地上的刀，甩了甩把上面的沙子散干净，用刀刃挑起少年的脸，沉声道，“你倒是越来越不怕我了，再这个态度我随便挖个坑活埋了你。”
少年缩了缩脖子，但还执拗地紧盯着他，“反正你到最后也不会放过我的……”
“别这么说，万一我良心发现了呢？”
戚无宴随口说着，收回了手将刀放在眼底下，低垂着眼睛仔细打量着手上的刀，具体来说，是打量着刀柄上的那两排凹陷的牙印，沉默片刻后不舍又带着点嫌弃地递给了少年，“可惜了，这是陪我最久的一把短刀，送你了。”
少年没有接过，那刀他拿着就觉着不同，比一般的短刀匕首要重很多，两边的刀刃开得很锋利，刀柄上还盘着繁杂的花纹，之前没来得及打量，现下放到眼前一看才发觉雕的是两条蟒蛇！
是双蟒盘牡丹！
哪怕他再是没有见识，也应该知道这花纹代表着什么。
眼前这人，要么是朝中重臣，要么是皇室中人！
这物什他怎么敢接？！
戚无宴看见这小子看着刀的眼神从怀疑一下子变得惊恐，顺着他的眼睛看到刀柄花纹上，大概知道这小子在怕什么了。
倒是知道些东西啊。
戚无宴无所谓地把刀收了回来，笑着解下绑在大腿根部的刀鞘，将刀小心地收归入鞘后，用着那些缠带细细地将刀柄严丝合缝地缠上，直到看不出一点纹路。
“给，这下行了吗？”
看着他再次伸过来的手，少年迟疑地伸出手，直到双手抓住刀，还是很不解地问，“为什么要给我？这是代表你身份的东西……”
“大抵我刚才就该放任你咬舌自尽。”戚无宴佯装有些懊悔地说，看着少年紧张的神色，还是绷不住笑出声来，“我的身份不需要靠物件来证明。这刀也算是和你有缘，都打上你的印记了，再留在我这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好生留着吧，不过你记些，这刀是用来杀人，不能作其他用处，陪葬也不行。”
“可是，今天是我第一次杀人！”
少年有些不安地捧着手上的刀，面对这沙漠中遇到的怪人，他一点都琢磨不懂，明明总是说着要杀了自己，但每次都没做，反而还帮着自己从那群人手上脱身、上药。
“那刚好，那这刀就作为你第一次杀人的礼物了，也算是我扎了你那几刀的赔罪。”
戚无宴已经转身往石头另一边走去了，头也懒得回地随口喊道。
少年听他这么一说，才记起来自己之所以伤这么重都是因为这混蛋那几刀，怎么还能反而帮这恶人心疼呢！要不是因为这人，自己早就劫完一批回家了，何至于落到如今这小命攥在别人手里的境地！
戚无宴靠在石壁另一边，面对着的就是漆黑的石头城，石壁另一旁的火光透不来半点。凭借着不甚明朗的夜色和他那还算好的眼睛，戚无宴看着右手前方那些地面上凸起的黑块，暗笑自己还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尸体的面换衣服。
之前听宫里一些老公公说，人死后魂魄是不会马上散去的，而是会游荡在尸体附近。
那这些人的魂魄，是不是还在这里？
说不定这些人的魂魄正缠在自己身上看着呢！
戚无宴想着突然觉着有些好笑，在来的路上随口跟铁老三扯的鬼话竟在这里应验了些，这就是报应吗，倒真是会唬人。
刚脱去溅上了血迹的外衣，突然一阵阴风传来，冷不丁地给他吹得打了个喷嚏。
“怎么还有人在背后骂你啊？”
少年有些贱嗖嗖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带着些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
这小没良心的，要不是怕他难堪，自己何必不也在篝火前换了衣裳？
自己倒真是太给他好颜色看了。
戚无宴嗤笑一声，不甘落入下风般回嘴，“是啊，某些人打不过我便只能背后骂几句呗！”
“切——”
那边传来一声很不服气的嗤声，随后安静下来。
戚无宴感受着这股挥之不去的阴风，像是缠绕在他身上一般，阴冷的凉意一点点渗入到衣服里面去、攀附在皮肉上，他眼眸也渐渐阴沉下来，方才吊儿郎当的样子也收了起来，双手利索地解下外面的裤子，两条小腿上绑着两把陌刀，腰间系着的不是腰带而是一根乌黑的鞭子。
他迅速的抽出一把陌刀，刀刃快速摩擦刀鞘划过空气的声音异常地尖锐，戚无宴拿在手里狠狠地对着面前的沙地里插了进去，刀刃骤然“噗”地一声很深地没入沙中。
“有情况？”
少年也听到了异响，紧张地问道。
“没有，觉着冷，练两把热热身子。”
戚无宴加快着换衣服，少了把刀后，只能将鞭子放到顺手的地方了，处理好后将陌刀拔了出来，拿一旁的破衣服细细擦拭干净收了起来，重新绑到腿上。
得再拿件趁手的兵器，陌刀这东西不能随便带在外边给人看，乌金鞭虽是方便，但还是不及刀杀伤力大。
他起身走到那堆尸体边上翻找了一下，他们这帮子人用的都是同一规格的，倒是官刀，就是这材质太次了，一看就是粗制滥造的还有些年月了，边境这边盯着武器刃镞这批的官员不怎么行啊。
勉为其难地捡了把没那么旧的别在腰间，戚无宴走起来怎么着都觉得很膈应，几次拿起又放下，还是咬咬牙忍了下去。
这是在北漠，兵器能用就好，等到了哈昆很快就不用遮遮掩掩了。
篝火前，少年已经换好衣服背对着他这边枕着自己的手臂睡下了。
戚无宴也靠着石壁坐下，闭上眼睛酝酿着睡意，却也不敢太睡着。
身边这小子说不准是头养不熟的狼，正琢磨着什么时候咬你一口。
不知过了多久，戚无宴渐渐也有些睡意上来了，迷迷糊糊中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说着。
“戚越！”
“你睡着了吗？”
“你是叫戚越吧，听到他们是这样叫你的。”衣料摩挲声响起，少年应当是转过来了，像是不想惊动他一般，声音有意压低了，但语气还是很冲，“你不是个好人，但，但也说不上坏人！”
说完就没下文了，戚无宴早在他叫那声就醒了，等的心急火燎的，没想到这小子直接转过身准备睡了，他还以为这小子有贼心贼胆做些什么呢，没想到就是为了说这么两句破话。
“猜对一半，我不仅不是个好人，也是个坏人。”戚无宴睁开一线眼睛，看着身旁那背影被吓得一颤，觉得有意思极了，“你今晚算是吵醒我两次了，我这人起床气很重的，不想这次也见血就好好睡觉。”
如愿以偿地看到那背影越来越僵硬了，戚无宴笑了笑，眼尖地看见少年脖颈处淌的汗越来越多了，才有些玩够了，“放心，我暂时不杀你，我还等着你带我去找你家大人呢。你说我走不出这沙漠，我信，但你给的解释，鬼都不信。”
随后又是安静了下来，过了很久，身旁才传来匀称的呼吸声。
他是睡着了，但戚无宴却是睡不着了，无聊地睁开眼睛看着夜空，下意识就开始数数起来，只是每次数着数着就又数回去了。
无奈地抽了把柴火丢到篝火里。
看来下次回京城，得再找找国师了，长久休息不了也不是个事，靠药物安神着又不方便出来办事。
难不成真的是亏心事做多了，就睡不着了？
扯淡吧，萧华自己是国师都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他信个屁！
眼看着天色慢慢亮了起来，东边已然初现晨光。
戚无宴闭上有些酸涩的眼睛，朝少年那边轻踢了一脚，“诶，该醒了。”
声音粗涩得吓人。
少年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在对上他脸时还有些怔愣，空白了几秒昨晚惊险的经历才涌入脑中，他那点残存的迷糊睡意一下子消散的个一干二净，警惕地往边上挪了挪。
“你一晚没睡？”
看着戚无宴明显不悦的脸色，少年虽然不信这人会心虚得睡不着，但还是疑虑地问道。
戚无宴本就连着好几日没休息好，整个人躁到了一个极点，这会儿听到这显而易见的问题，没好气地对他说，“是啊，被你叫醒后就一晚没睡，你最好白天别跟我杠了，快起来，看那俩能不能醒，不能醒就丢在这里，要么就绑在骆驼上。”
少年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睡了一完后全身更是疼了，昨晚因为太紧张了反而察觉不到这些痛，这下子休息一晚好，全身每一块皮肉每一根筋骨都像被撕裂开重新拼上去的一样，不听使唤又疼得要命。
手臂也疼的要命，不仅是大臂和肩膀，连带着小臂都酸疼无比，他堆起袖子一看，才发现两只手的手臂上各有着一个清晰的手印。
这是在带着他杀人的时候留下的。
少年打量着面前蔫蔫巴巴睁不开眼睛的人，就这么个不着调的人，怎么会有着这么大的气力和那么好的功夫。
但也不敢多看久了，毕竟这人阴晴不定，如今正烦躁着，还是不要去触他霉头了，快点做事。
少年凑到另一个少年和铁老三旁边，招呼了几声没有反应后，又拍打了两下，还是没有动静。
最近的一头骆驼是戚无宴那头，只是也有将近几十步路，他连自己不扶着东西都过不去，怎么还能拖着两个人？
“我没力气，拖不动他们。”
戚无宴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没有多废话，直接走到一边牵了头骆驼扯到了少年面前。
这回竟然没有贫嘴讨价还价。少年有些惊奇，但看着他又靠着墙闭上了眼睛，颇为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等把两个人都绑上去，少年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了，好在骆驼还算听话，稍微省些力气。
“好了，走吧。”
“往哪走？”戚无慢悠悠地把自己那匹骆驼牵了过来，示意少年爬上去。
少年咬咬牙，果断地拒绝道，“你不能跟我回去，我家里人都很良善，没见过恶人。”
戚无宴皱眉看向他，又看了看周身的环境，自己没做什么蠢事啊，这小子怎么把他当傻子骗？
“你这么小的年纪都出来干杀人越货的勾当了，你家大人能是什么好人？何况这里是多国交界的沙漠，好人都死绝了。”
少年被他这话噎住了，闷闷地反驳道：“那分明是你见识短浅，沙漠里分明有好人的！”
戚无宴懒得跟他争辩这个问题，目光凌厉地扫了过去，不那么友善地威胁道，“要么带我走，要么留在这里喂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