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欣儿想不想去见娘亲呢?”
沐子优静静地合上书,撑着头看着坐在前方的小姑娘,说话的语气极尽温和,但脸上的神色却不是如此。
“想呀,哥哥说等他忙完这一阵就带欣儿去找娘亲。”小姑娘丝毫没有察觉,开心地说着,“昨天哥哥说了,他快要忙完了,要欣儿不要心急。”
话音刚落,沐子优就听到角落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啧,她说多了话,夏霖安插的暗卫来警告她了。
“姐姐也好久没见到娘亲了。”沐子优垂下眼眸,也像是随口一说。
小姑娘懵懂地转过身来,寻着声音的方向朝沐子优走过来。
往前伸出摸索的手冷不防触碰到一双带着些湿润的凉意的手,夏欣下意识把手往回缩。
“别怕,是我。”沐子优温声笑着,牵引着夏欣来到自己跟前。
樊将军和夏霖都身高体长的,但不知为何到夏欣这儿就有些娇小,难道是她的爹爹夏正大人身材并不高大?
不应该啊,夏家也是几代从军,夏正大人想必也不会矮。应当是夏欣小时候中毒留下来的害处。
沐子优心下揣测着,注意到那双小手已经放下松懈握住了自己的手。
“等姐姐在这里听学完了,就能回去看到娘亲了吗?”
小姑娘还是很天真的,单纯以为她所说的好久不见是来军城的这些时日,不过也没关系,她本来也不是说给夏欣听的。
“应该吧。”
莫名的,沐子优看着眼前小女孩的发旋,想起了许小幺,那个姑娘,也就比夏欣稍微大了那么一点点吧,也是有一个极其宠她的兄长,也是这般的烂漫不经事。
也要这般被自己哄骗……利用?
自己满手血污,又怎么能再次伸向她?
夏欣察觉到这个姐姐的心思有些飘散,勾住她的手紧了紧,小声地问道:“姐姐,你来的那个北面军防是不离我们这里很远呀?是不是和京城一样远?”
“对现在的小欣来说,两个都好远好远。”沐子优回了些神思,看着夏欣乖巧又懂事的小团子模样,心下也柔软了些,小孩子嘛,还是期盼能够和家人团聚的,“但是等到你长大了,就会觉得很近的。”
“那姐姐已经长大了,回到北面肯定很快很快的,不要不开心。”
这小家伙,竟然是在安慰自己吗?
“姐姐没有不开心,应该是要我来哄你的,怎么你反过来哄我了。”沐子优轻笑着打趣道,腾出一半的椅子把她抱上来,两个人并排坐着。
“为什么要和我待在一起呀?”
沐子优自认不是讨小孩子喜欢的人,全身上下也就这张脸有迷惑性些,但夏欣看不见,又是怎么认定自己的。
小姑娘坐在椅子上,短短的腿点不着地,在空中一前一后地踢着,闷闷地说:“素红姐姐他们每天训练已经很累了,却还要轮流来照顾我……”
“所以你是不想麻烦他们?”
夏欣点点头,低头不说话。
小孩子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啊,有些东西是能感受到的。眼睛的缺陷,不仅仅是夏霖极其在意的一件事情,夏欣本人就算年纪小也能知道自己比别人差了一些。
沐子优抬手想摸摸这小孩的头发,却在刚到头顶的地方便停了下来,五指缓缓弯曲成拳,慢慢收了回来。
她有什么资格去怜惜这个女孩?
“你的眼睛,是不是注辇的毒?”沐子优低声问道。
夏欣迷茫地转过头来,像是能看见般望向她,“不知道诶,哥哥没有说,好像是的吧。”
眼睛上蒙着的那条白布,在沐子优眼里刺眼得紧,她无力地转过头去瞥向放在一旁的书,暗叹夏霖这是将妹妹保护得太好了,连自己的仇人在面前都毫不知情。
若是她知道自己的来路,定然会是极其厌恶的吧?又怎么会愿意和自己共处一室。
“把你的手给我。”
明知夏霖这么多年都没解出来的毒,自己估计也是毫无办法,但沐子优就是想知道,哪怕是能帮到一点,也是好的。
刚搭上脉,沐子优就察觉到不对劲,她早就猜到夏霖定然也是在钻研注辇和大梁两国的用毒,只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胆大到用以毒攻毒的方法。
更让她心惊的是,夏欣体内的这种母毒,自己接触过。
这也是夏霖的打算吗?
方才只是询问了一嘴樊将军的事便有暗卫出声警告,如今这般探脉都没有人出来制止。
说明夏霖就是有意让她知道的。
沐子优若无其事地松开了夏欣的手,略带微笑地安慰道:“别担心,总会好起来的。”
小姑娘失望地收回了手,闷闷不乐地说,“大哥和二哥花了好多好多功夫搜集来药材药方,找了好多大夫,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好。大哥每天都好忙,好多事情都要他去处理,我不仅帮不到哥哥,还给他和姐姐们添了好多麻烦……”
“哪里有好多年,才不过几年,小小年纪怎么说话一下子这么老气横秋呢?”沐子优强扯出笑意,忍不住把小姑娘搂入怀里,“你不该怪罪你自己的,你没有一点点错,错的是那些给你下毒的人,他们会得到报应的。”
“姐姐,报应是什么?”
“报应就是,一个人要是做了坏事,以后她肯定会被惩罚的,比如说一个人要是抢走了别人的东西,那她以后也定然会失去她心爱的东西。”
“好害怕,那我以后一定不能做坏事。”夏欣往她怀里躲了躲,小声地说。
沐子优失笑,压下心里的苦涩在面上维持着温和的面具,“嗯呐。小欣每天能快乐着,按时长大,就算是给你哥哥帮忙了,你哥哥是不是最希望看到你开心了?”
“嗯嗯。”夏欣重重地点头,哥哥当然是最喜欢自己能够开心的,她靠在沐子优的颈窝,小声地说,“但是我还是想早点能够看见,那样我也能够习武了,成为像娘亲那样的女将军,这样就能帮哥哥处理军务了。”
“会好起来的。”沐子优也低声回道,“只要是毒,就一定可以解。”
夏欣点点头,忽然抬头问她,“姐姐你是不是也身体不好,娘亲说手冰凉的人身体都不好。”
沐子优怔然,随后马上笑道:“怎么会,姐姐也习武的,只是前段时间受伤了。”
“受伤了?北面是又打仗了吗?”夏欣连忙从她身上挪开点,关切地问道,“那我刚刚没有压着你的伤口吧?”
沐子优笑着抓住她无措地乱舞的手,怎么慌张成这个样子,“小伤,已经快好了。北面没有打仗,别担心,姐姐之前受过比这更重的伤,没事的。”
“伤在哪里了?怎么受伤的?”小姑娘还是很紧张地扯着她的衣袖,尽管看不到她的眼睛,也能从脸上看出担忧。
沐子优犹豫了一下,背后的伤还没有完全痊愈,目前来看是她的弱点,按理说不能这般不设防地告诉别人。
“后背,被石头砸伤了一点。”看着她纯真的脸,沐子优还是不想欺瞒,哪怕这个屋子里不知道安插了多少暗卫,“在一个矿场救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受的伤,但还是没救回来,她应该只比你大一点点,也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很疼吧?”夏欣小心地摩挲到她的肩膀处往下,隔着厚重的衣服和纱布,摸不着嶙峋的伤口,“姐姐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沐子优握住了她往下的手,笑而不语,她哪里是什么好人,分明若是没有她,许小幺根本不会死。
夏欣安抚般摸摸她的手,像个小大人般说道:“姐姐你肯定尽力了,不要难过。之前有个照顾我的姐姐,在一次出去打仗的时候就没有再回来了,哥哥说战争难免是要死人的,我们能做的就是让他们死得有价值。”
夏霖那般冷血的人,竟还会说出这般煽情的话。沐子优听着莫名有些想笑,这些话估摸着也就是来动员一时的情绪或是安抚一下像夏欣这般天真的人。
“好了,怎么都是你来安慰我?”
小姑娘怕不是已经完全被自己迷惑了,都下意识忽略自己是个军士的事实了,这是把自己当一般的大姑娘安慰呢。
“我刚刚看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你要不要听听?”
“好啊,是什么故事呀?”
只是觉着一直聊这种沉重话题对小姑娘不太好,便想着聊个有意思点的事,哪里琢磨好该讲什么故事。
沐子优拿起放在一旁的《大梁律令》,随手翻了翻,“《搜神记》听过吗,中间有个刘根召鬼的故事……”
其实是今早听训的时候一个老夫子念叨的,夫子上了年纪了,念叨完一遍后给忘了,便又念叨了一遍,沐子优想不记住都难。
“这个刘根真的是神仙吗?”
果然还是小孩子,对这些志怪故事极其感兴趣,竖着耳朵听完后还兴致勃勃地问东问西。
“在这个故事是应该是的。”
“那我怎么知道我得罪了神仙呢?我要是不小心得罪了神仙,神仙也会怪罪我爹爹和娘亲吗?”
沐子优哑然,本来就是一个迂腐的老先生说的一个老旧的故事,或许对八岁的孩童来说理解还挺难的。
“这个故事应当是告诉我们不管在做什么的时候,都不要去故意得罪或者为难别人,不要做坏事,只要你不做坏事就肯定得罪不了神仙。”沐子优想了想,还是觉得不严谨,接着补充道,“要是不小心得罪了神仙,只要你诚心悔过,神仙是不会怪罪你和父母的。”
夏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后又抬起头小声问道,“姐姐,真的有神仙吗?”
这个问题太难了,估计谁也给不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神明的话,信的话就有,不信的话便没有吧。”
“那姐姐你信吗?”
夏欣不依不挠地接着问,问得沐子优有些心虚,别让她带一会儿就给孩子教坏了,夏霖到时候不得跟她急眼。
“咚咚咚——”
及时的敲门声救了沐子优。
“谁,何事?”
“沐姑娘,公子叫你过去一同吃饭。”
是李木的声音。
这么多天过去了,终于有了功夫歇下会儿了?
沐子优刚想起身,一只小手就扯住了她,“姐姐你今天不陪我吃饭吗?”
小声小声的询问,让沐子优有些不忍拒绝了。
若是柏越不来自己就陪她吃饭,柏越一来自己就走,那是把夏欣当什么了?
沐子优越想越有点不忍心。
“李木,劳烦你转告公子,我要陪夏姑娘吃饭,就不过去了。”
“啊?”门外传来李木疑惑的声音,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后,李木有些难为情地争取道,“沐姑娘,公子在等你,要不,你吃两家?”
沐子优都给听笑了,“吃两家”?这是从哪学的词?
“姐姐你先去吧,我这边没关系的。”夏欣听到了他俩的对话,很是乖巧地松了手,像是也察觉到了姐姐和这个“公子”的关系,“公子在等姐姐,姐姐先过去吧。”
沐子优把她从椅子上抱下来,拨弄开她洒在额前的头发,轻声道,“我带你去找别的姐姐,我吃过饭再来找你玩好吗?”
“那说好了,一言为定。”
夏欣笑着抓住她的手指,上下晃动了几下便算是说好了。
牵着人刚走出去,沐子优就看到李木眼巴巴地站在门口,旁边站着一个女兵,应该是早就找来的。
“沐姑娘,小姑娘这边我来带着就好,您先过去吧。”
“那好,小欣你就先跟着这个姐姐去吃饭好吗?”沐子优将牵着她的手交到那女兵手上。
夏欣点了点脑袋,歪头思考了下,提醒道,“那姐姐你要记得等会儿来找我。”
“好的,那是自然。”
看着女兵牵着夏欣离开,沐子优才看向李木,笑道,“怎么,柏越说一定要我过去?”
“那倒是没有。”李木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难为情地说道,“我只是看公子这些日子太忙了,好不容易有个喘息的时间,想着他应该很想沐姑娘你在。”
沐子优有些诧异地看着李木,怎么一段时间不见,感觉变了些许呢?
“你腿上的伤,好些了吗?”
“哦,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公子给了一些药见效很快。”李木说着活动了一下脚腕,很是灵活,看不太出来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
“还是要注意休养,免得日后留下隐患。”
“嗯,多谢姑娘挂念了。”
到了地儿,李木便自觉不进去了。
“没吃过的话,要不一起?”
沐子优想着李木也是自己人,说点什么应该也没事。
李木连连摇头,慌忙摆手,“不不,不用了。”
又没有别人,他怎么敢在两个人独处的时候进去打扰。
“李观棋那边肯定有秦可诗了,严袭他们跟着夏霖出去了,你一个人去哪里吃饭?”柏越戏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人慢慢走到门槛处,笑着看向两人。
“我……我去和苏将军他们一起,公子你们慢用!”
说完李木连忙跑开了,一点都不带停顿的。
沐子优看着人跑得连个影子都不剩,有些好笑地走向柏越,“你莫不是带坏了人家。”
“冤枉啊,我怎么会?”
柏越扫视了外面一圈没发觉暗卫后,还是揽着人进门来把门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