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着血光的银针在烛光下是深褐色的,顶头针尖处的血液淌了下来,露出冰凉的那点冷光。
夏霖盯着手上的银针,细细打量着,一旁的苏焱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活生生被这么钉入,那该有多疼啊……”
“一瞬间的事,‘咻——’地一声,就这样,这三枚银针便插入了你的脑子里。”夏霖冷不防突然拿起银针对着苏焱扎了下去,在逼近脑门的瞬间苏焱迅速反应过来挥臂挡了回去。
夏霖收回了手,低低地压着嗓子笑了一两声,“你看,我速度还是不够快。”
“所以你觉得这三枚银针是凶器?怎么判断这不是事后钉入来迷惑我们的?”苏焱往前进了一小步,看着那三枚银针皱眉问道。
“好问题。”夏霖将三枚银针小心地摆在一块布上,一边整理一边说着,“这个我也不太明白,但柏越肯定知道。”
他这话头转移地太突然,柏越正专心在脑子里的构算,冷不防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和这么一句不带理的话,反应过来这是夏霖不走心找的托词,他倒也没拐弯子,意思就那么明摆着。
“倒也了解不多,只是略知一二。”夏霖虽是背对着他们,但柏越觉察到了他似乎极快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反应,不过柏越没存质疑揭发他的心思,继续说着,“人的头骨自然是骨块中较为坚硬的,若是这三枚银针想要一点点被没入进去,很难,而且很容易引起头骨的碎裂或者针本身的破损。若是头骨碎裂或是产生了裂痕,不管是死前还是死后,那这男尸七窍定然是要有出血的模样的。但如今这银针完整,针尖没有折断,男尸耳鼻口处没有血迹,眼眸中也并无充血的模样。”
“眼下这种情况一般便是银针迅速入脑,那这施针人内力必然是极其深厚。死者生前并无明显打斗或是挣扎痕迹,说明事出突然,凶器为银针的可能性很大。而且看尸体完整情况,很有可能是死亡后很快被抛尸井中,夜晚井水冰冷,倒是起到了一个很好的保存尸体的作用。至于刚才所说的迷惑性,银针如此隐蔽,可能性不大,更何况此前已有毒杀作为迷惑。”
听柏越话都说完,苏焱大抵也被他的逻辑说服了,目前情况来看,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不过军中能有这般内力的人,又能有几个呢?
“那军中可真是藏龙卧虎,在这个关头尽是来挑事的。”夏霖拿着针线走过来,感慨了这么一句,“但是显然这位能人并不想让我们发现他的能力,而是想把我们往毒杀的方向引导。这到底是单纯为了掩盖真相,还是附带着想把脏水往别人身上泼?”
“还是得先搞清楚尸体是为什么到这里来,才能有点线索去找这个能人。”柏越将门口刘队将送来的两桶水提到了桌边,将丢在一旁浸透了血污了的绢布放入桶中简单濯洗了一般。
没有人再开口,夏霖将切开的气管细细地缝上,接过柏越递来的绢布将满是血污的尸身寸寸擦洗干净,沿着刀口给人缝合上去。他的针线活很熟稔,针头连着黑线刺过皮肤,一点一点地将豁绞合上,留下整齐且细密的针脚,像是一条褐色的蜈蚣,狰狞地攀附在胸腹上。
刚准备将多余的线剪断,外头又传来轻缓的敲门声,夏霖抬头看向靠近门那边的柏越,说道:“应该刘队将送衣服的来了。”
柏越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果真是刘队将,郑重地双手递给他一套整洁的新衣,并轻声报告道:“麻烦柏将军转告少将军一声,此人的身份已经查明了,是刘将军手下的一个承局,名陆正,今年四十有五,当地人,家中还有一个七十岁老母,由其妻林氏照料,所育有二子,皆充军战死。早先派人去通知了林氏,将军放人进了军城,现林氏候在门外。”
柏越是听到隐约有压抑的啜泣声,越过刘队将往后看去,确有一憔悴农妇在两名女兵的安抚下擦拭着眼泪,抬头看到柏越瞧了过来便忙冲过来,还没走几步就被身旁的女兵拉住了,又是迸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声。
柏越收回目光,“嗯,消息会传达给少将军的,辛苦。”
将门掩上后,柏越把衣服递给夏霖,将刘队将所言完完全全复述了一遍。
夏霖听完“嗯”了一声,没有过多的表示,接过衣服摆弄好后给人穿上,柏越和苏焱看他一个人做有些麻烦,便帮忙捯饬一下,不想才刚伸出手便被夏霖眼神制止了。
等他忙活完,苏焱看他脸上没有什么颜色,便朝门外点了点头问道:“你等下怎么向那妇人解释,安顿她们?这家充军折损了两个儿子,男人又这般莫名被人杀害,这算是绝户了,留两人妇人怎么支撑得住?”
“军中自会照料他的老母和孀妻,他们家于夏家军有功,这自是不会忘的。等事情查明白,自会给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
夏霖说这话的时候正在将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干净,柏越提起水桶将地上的血污冲洗了一遍,屋子里的血腥味才冲淡了一点。
“可惜了,这口井怕是短期内都用不了了。”夏霖有些遗憾地从地上捞起被刀划成几块长碎片的衣服,抖了两下,“啪嗒”一声从上面掉下来什么东西。
蹲下身一看才发现是一张被折起来的纸,这会儿被水浸得全湿,软哒哒地趴在地上。依稀可见晕染开来的墨迹。
“湿成这样,还看得清上面写着什么吗?”
“若是那能人想让我们看到的,那我们定然是看得清的。”
夏霖轻轻挑开一层层纸,最终让整张纸破破烂烂地好歹是摊开了,上面写着“伪善者必自毙”六个大字,分两列写着,被水晕染过后显得有几分狰狞。
想到前面那捆着的那两块石头上那两个词,夏霖嘲道:“你看这能人,又是说‘滥用私刑、杀人偿命’,又是说‘伪善者必自毙’,也不指名道姓,难不成是给我看,给我下警告?”
想到此前夏霖确也说过军中的尸检基本都是由他经手,柏越觉着夏霖自己推算的便很有可能,“你滥用过私刑?”
夏霖却是沉默住了,停顿了一会儿才说:“这是夏家军城,军法都是我制定下来的,又何来我滥用私刑这么一说?”
他所制定的规矩便是军法,那他用的刑罚自然都是合法的。
这在军中基本都成惯例了,夏霖迟早是夏家军的主将,又有什么人能够来指责他?
那么又有谁有能力执行刑罚,谁又有能力滥用私刑?
柏越在脑中思索着,这人不惜以杀人来警告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到底是要哪个滥用私刑的人杀人偿命?哪个能滥用私刑的人伪善?
似乎脑中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柏越还没来得及分析清楚,夏霖便打断了他,“好了,先到这里吧,所有人不都是伪善者吗,干嘛都得牵扯到我这来闹呢?”
柏越牵动的嘴角怔住了,眸色很快就黯淡了下来,“少将军今儿话里话外意思可不少啊。”
“我看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吧。柏越你心里也得有数吧?”夏霖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滥用私刑最多的是哪家,你比我更清楚吧?”
“夏霖——”苏焱忙插到两人中间把他们隔开,拉着夏霖往后面退,厉声说道,“北面军防和西南军防情况完全不同,适用的刑罚法度也不同,你身为西南军防将领,怎么能这么说!”
柏越看着两人的交涉,继续说着,“苏将军,你也不必劝了,我看少将军从一开始怀疑的对象便是柏家军。”
“怎么?你们不值得怀疑吗?收留注辇敌军败将,你们柏家军不是一直在伪善吗?”
“夏霖!”
苏焱抓住夏霖的肩膀往后面压,把他剩下的话吼了回去,“你注意言辞!”
“啧。”夏霖拍开他的手,不耐烦地转身收拾东西。
苏焱看他安定下来,连忙转身看柏越的情况,柏越倒是没有火气上头,只是偏过头摆摆手让他什么都没必要说了,苏焱话到嘴边的开导便只能咽了回去。
屋子里陷入诡异的沉默,只留下齐刷刷的蜡烛静静地燃烧着,夏霖收拾好了东西后便将门后那三根蜡烛给灭了,开门唤了几个士兵进来把放着尸体的桌子抬了出去。
“让夫人确认是不是陆正本人,安抚好夫人的情绪。”
“你们都出去吧,门开着不用关,这屋里是得散散气了。”
夏霖吩咐好手下后慢悠悠地解下自己的面罩,等士兵都出去后说道:“苏将军你摘下面罩衣服后也出去吧,这里一屋的血腥气。”
前面两人还在剑拔弩张的争吵着,这会儿苏焱怎么放心让他们两人单独留在这里,站在那里没动。
“苏将军,你先出去吧,正好我也想和少将军谈谈。”柏越看了眼门有所指地说,“何况门还开着,少将军想必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
苏焱还有所犹豫,这边夏霖带着嘲讽地笑意开口,“这里是我的地盘,你还担心我在他手下吃亏?”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焱也没理由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