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苏焱起来的时候,还只有薄薄一层天光,但他看到靠门那边三张床铺都已经空了,被褥整理得一丝不苟地放在床头。
另一边的苏三听到动静便也起了身来,顺带叫醒了一旁的苏七他们三个。
“将军?”
“无碍。你们今早可有看到他们两个?罢了,你们看到了便会跟着早起,快些整理吧。”
苏焱皱着眉整理着被褥,一边思索着,昨晚柏越回来的时候便已是深夜,进来的时候悄无声息的,他心里想着事情才没睡着,这才与刚进来柏越对上了眼睛。今早柏越和李木不知道也是什么时辰出去的,竟然他们五个都没有发现。
苏三和苏七向来擅长观察刺探,敏锐力过人,曾在过人高的荒草场凭借着眼力和耳力抓到了敌军的潜逃的细作,被苏老将军夸赞为苏家军的猎鹰和毒蛇。如今在这小小的营房内,却丝毫没有察觉身边人的动静,到底是苏三他们过于放松警惕了,还是柏越他们训练太有素了。
如果柏家军都是按照这个标准练出来,那断然是一支很可怕的队伍。
苏焱刚出门,就看见李木走了过来,一身严谨的军装,发髻高挽,鬓角微微有些濡湿。
“苏将军,早啊。”
“不及你们早,这是刚练完回来?”
李木憨厚一笑,说:“这不是前几日腿受了点伤吗?公子看恢复地还行,就带我出来练练。”
“噢,那练得怎么样了?”
“还不太行,走道倒是没有问题,只是跑跳骑马这类,估计还得等些天数。”
苏焱点点头,关切地说:“不急,该养着的时候好生歇着。你们家公子,这也是有些太严苛了。”
李木挠挠头解释着:“也不能这么说公子,观棋兄不是伤着了嘛,我得尽快好起来帮公子,不能他一个人扛着。噢对了,苏将军,公子说请您去中军一趟。”
中军?苏焱点头应下了,昨晚出了那么多事,现在中军处怕是正掰扯着。
往前出了营房没走多远,就看到了沐子优在前边走着。
苏焱正要上前打个招呼的,但想起昨晚和柏越聊的那些东西,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沐子优察觉到背后有急促忽缓的脚步声,停下步子转身来就和刚收回手的苏焱对上了视线,她莞尔一笑,“苏大哥,这是……要去中军?”
“啊,是啊。”苏焱有些许尴尬地走向沐子优,有些不自在地笑道,“子优也去中军?”
沐子优像是仿佛没有看到苏焱不自然的神色一样,仍然笑着答道:“嗯,刚才樊将军派人来唤了。”
“噢噢,那一起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各怀心事。沐子优偏头往后瞟了两眼,看到苏焱垂着眼思索的模样,心下也猜到了他在想着些什么。
“苏大哥,你瞧这背后没有眼睛盯着,果然人都要自在些许。”
她突然出声,让苏焱微怔了一下,但他很快面色如常地回复道:“那是自然,但人的背后,难免都有眼睛盯着。”
沐子优闻言便知道苏焱是没有听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轻声笑了句。
听到她笑了,苏焱才意识到什么似乎不对,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实今天那种令人恶心的窥伺感少了些,才反应过来沐子优这是在说夏家军撤掉了安插在军城里京城来的人,还拔掉了一些眼线,沐子优这是在告诉他有什么事大可以说出来,不必像之前那般忌惮着拐弯抹角或是藏在心里。
“咳,你和柏越……”苏焱刚一开口就觉得有些不妥,人家两人闹别扭他掺和进去干什么?主要是昨晚经历了那些事情,他现在很难把那些关于柏家军的念头从脑子里拿出去,加上沐子优这有意的引导,他便将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噢,昨晚的事,让苏大哥见笑了。看样子,柏越这是告诉你了?”
“啊,知道一点,知道一点。”苏焱尴尬地说着。
“唉——”
前面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清晰地传入到了苏焱的耳朵里,他脑里的那根神经绷得更紧了些,忙安慰道:“嗐,柏越那小子,他就是喜欢自己一个人琢磨着,等他琢磨得觉着万无一失了才会告诉别人。你是他的军师,他怎么会故意防着你?”
“不是,苏大哥,你不知道,我根本看不透他要做什么。我感觉他就是在把我当外人防着,毕竟我这身份在这里,不免会连累陛下对他的看法……”沐子优略带幽怨的声音轻轻地从前面传来,她很快又生硬地扯出几丝笑意反过来安慰苏焱,“苏大哥,你不必担忧我,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
苏焱听着沐子优在强装笑意的声音一时有些百感交集,几次话到了嘴边都被硬生生吞了下去,嗫嚅了几下只说了一句,“或许你给他解释的机会,会好一些。”
沐子优在前面没有回头,他看不见她的神色,只是听到前头又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声,沐子优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苏焱很像告诉她柏越是真的在认真对待和她的事情,为此不惜动了谋反的心思。但他拿不准他们两人交心的程度,怕多说了结果祸害了柏越,便只得将那些安慰人的话憋在喉咙里,“你且信他吧。”
“嗯,多谢了,苏大哥。”
沐子优转了转手腕,偏头回了一个真心的笑容。
两人看着前方就是中军的地界了,那里站了两排不像是军营里的人,便不再多说什么了,走到中军营帐前通报了一声便进去了。
大厅里坐满了人,两人一进去就看到主位上坐着樊将军和二皇子梁杰,二皇子脸上手上都包扎着,看起来是受着了些伤。下边一边坐着从京城来的那些大员,个个脸色铁青,看上去是已经谈了一轮了,他们没讨着好;一边坐着夏霖和柏越他们,耶律灵泽坐在柏越的下位,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看着他们进来,挑了挑眉,对沐子优投去一个莫名的眼神。
“苏将军和沐姑娘到了啊,坐吧。”
樊将军传唤着下边的人备座,上前搬来椅子的确实不是将军传唤的那些人。两个身穿军装的大汉各搬了一把椅子放在耶律灵泽的左右。
耶律灵泽挑了挑眉,眼中戏谑之意更甚。
看到这个摆设,沐子优了然,倒也觉得没什么,就打算坐到耶律灵泽下位那把椅子。
“慢着——”樊将军突然开口,看向那两个大汉,问道,“谁要你们这么放的?!”
那两个大汉目视前方,竟是无视了樊将军的问话。
“好,好样的!”樊将军恼怒地重重一掌拍在中间的桌子上,震得桌子上的茶盏晃悠了一下,发出呲啦的声音,“这里是夏家军城,怎么,你们还有第二个主帅?!既然穿上了军装,就要遵军令!来人,拖出去斩了!”
那两个大汉目光中马上染上了迟疑的神色,唯唯诺诺地瞥向齐少保和李章事。
齐少保马上端起茶盏假意饮茶,垂下了眼眸。李章事看这情形,忙出来打圆场说道:“樊将军,这不妥吧?人命关天怎可这般草率?何况他们也没有做错什么……”
“没有做错什么?!”樊将军瞪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怒斥道,“我倒不知有哪个军营,军士可以不听从主帅的命令。违背军令,忤逆主帅威严,难道不当斩?”
上来了四个军士,拖着那两个大汉就要下去,那两个大汉忙跪下看着李章事,大声哀求道:“李大人、齐大人,你们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李章事横眉冷对看了他们一眼,“军令严明,岂容你们放肆!”
耶律灵泽挑了挑眉,看着跪在身前的人,随意地抬脚挑起一个的下巴,强迫其与自己对视,怜悯地笑道:“啧啧,多可怜,被人用完就丢了呢。”
看着那两个人不断挣扎着向李章事和樊将军磕头求饶,身后那四名军士干净利落地拽住他们往外面拖,但那一声声“李大人救命啊”清晰而又刺耳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没人不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耶律灵泽又叹息了一声,语气里却是莫名的欢快,“李大人和齐大人有什么意见直说便是,整这么大动静,可是搭了两条人命呢。”
“耶律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两人确实是我的人,不过那是他们自己会错了意,自己走了断头路而已,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李章事笑着回看向耶律灵泽,摊了摊手满是遗憾地说。
“嗯嗯嗯,我也觉得大人们不是这般刻薄的人。”
耶律灵泽一边笑着一边准备将自己下位的那把椅子拖到上位去,却被旁边伸出的一双手摁捺住了。
“耶律公子,那两名军士着实是违反了军纪当斩,不过这位次可是对的啊。”
巡按使安齐笑着和耶律灵泽那带着冷意的眼睛对视着,笑得温和,手下的劲却是丝毫不轻。
“没事,一把椅子而已,坐哪不是坐呢?”
沐子优瞧着樊将军已经明显不悦的神色,笑着拍了拍耶律灵泽的肩膀,示意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耶律灵泽松了手坐回座位上,依旧是那副要笑不笑的模样,眼睛的冷光像是淬了毒的匕首,恨不得一寸寸剜去那些人的皮肉。
看耶律灵泽松了手,沐子优笑着从安齐手上接过椅子,看向他说:“我们今儿一大早可不是来抢椅子的。”
安齐歉意地笑了笑,说:“规矩而已,希望没有冒犯到沐姑娘。”
沐子优笑着冲他点头一下,坐到了耶律灵泽旁边。
待都坐好之后,主位上的二皇子才慢慢悠悠地说话:“方才谈及刺客的时候没点热闹,现在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座次,可是做了好大一场戏啊。”
接着他看向李大人他们那一边,笑道:“大人们可要管教好自己的手下,别让耶律公子和沐姑娘误会了大梁的待客之道。”
然后他又虚虚和苏焱和沐子优对礼,笑道:“早闻苏兄少年封将,沐姑娘有军师之才,当时还不太信,今日一见,只觉得传言说的轻了。”
“殿下谬赞了。”
他这话着实说的巧妙,头一句话说出自己的不满,向耶律灵泽和沐子优摆明自己的看法;第二句话再次将这些大人私下的做法和大梁撇开,不坏了大梁和邻邦的情谊;第三句话虽是场面上的漂亮话,但“军师”二字表明了是对沐子优的袒护。
“本殿此番奉旨前来主要还是为了听训一事,今日夫子们也都到齐了,那就从今日便开始了吧。”二皇子说完看向那些大人,说道,“各位大人负责的是比试会,如今听训的时候,还得请各位大人多上点心,配合将军们查找刺客一事。”
明明听出来了二皇子这是在把他们排除开这次听训,不想让他们插手还让他们去配合军中,这群大人铁青的脸色更难看了些许,但就算再不服气也只能憋着,干巴巴地拧巴出一句“请殿下放心,臣等竭力追踪此事。”
沐子优视线略过耶律灵泽和苏焱,看到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的柏越面色如常寡淡如水。
察觉到了这缕视线,柏越微微偏过头来,回应了一下沐子优。
那轻飘飘的一瞥,沐子优也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但看向主位上明显偏袒这边的二皇子,想着应该是替换好了的吧。
她正这么想着,猝不及防和二皇子梁杰对上了视线,那股不太友好的淬了冷意的目光,让她全身起了防备的反应,一瞬间推翻了之前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