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们两个又在那你侬我侬什么!外面来人了!”
耶律灵泽突然压低声音从窗边跑了过来,刚看着他们倚靠在一起的样子夸张地皱了皱眉,反手就捂住了两人的嘴。
柏越面无表情地把他的手掰开,翻了个白眼给他,就他刚才说话那声调,别说外面了,房间里面有人也难听清。
门被轻轻推开,四个丫鬟恭敬地站在两边,之前客栈里遇到的那个许家的公子走了进来,对沐子优说道:“能站起来吗?跟我来。”
没等沐子优回答,两个粗壮婆子就走过来一左一右抓住沐子优的胳膊扶了出去。
柏越脸色有些不太好地看着这些人,那许家公子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说道:“陈家那妮子中意你,我便也不好对你做些什么,但是你要记住,在这春城,到底是谁说了算!”
“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啊,你们上边就是柏家的军队,做这种勾当,就不怕有人向他们递交冤状?”柏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许家公子不屑地嗤笑了一下,“柏家?他们哪里管的着。他们的手要是往这边伸了一点,朝廷那边立马就有折子递了上去。毕竟柏家在这驻军这么多年了,谁能保证他们没有不臣之心呢?”
边防军队不能管理边疆的城市。这等规定是孝景帝定下的,为的就是防止地方官员和边防军队相勾连。这规定的弊端日渐明显,不会有人没有看到,迟迟没有上奏不仅仅是有官员压着,肯定也有皇帝老儿的态度在里面影响。
“我们是刑部尚书季非池的亲戚,虽说我们家败落了,但仅凭着这层关系,要是我们五个失踪在了这春城,季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耶律灵泽在一边很有底气地说道。
柏越听着这别扭的名字不禁有些心虚,这还是几天前耶律灵泽闲来无事问他当今大梁六部尚书分别是哪些人的时候自己告诉他的,明明是礼部尚书林非池,刑部尚书季清,显然耶律灵泽把两者弄混淆了。
只希望这个什么许家公子对朝廷命官不了解。
“不过是一任尚书,知道了又怎样?你们两个老实些吧,敢耍什么幺蛾子就打断你们的腿!”许家公子轻蔑地一甩衣袖,带着一众下人径直离开。
“啧,刑部尚书都不放在眼里,那他们这上头的人官位得有多大啊!”耶律灵泽若有所思地说,“难道是三省的人或者丞相?也有可能是丞相下面御史台、秘书省或者内侍省的人。”
柏越看着他曲着手指头数着朝廷官职的样子,说:“你说的没错,但这人应该不懂朝廷中央的官制,还没有你明白。据我所知,目前陛下隐隐有直管六部的趋势了,要是刑部尚书真的想管这件事,陛下是一定可以听到的。”
耶律灵泽玩味地笑了笑,“诶,你们大梁皇帝这么有意思的吗?太子都二十好几了吧,他这把年纪了还想着收权,这是在提防着亲儿子篡位?”
“陛下的心思,谁又猜得到呢?”柏越笑着回应了过去,有些话耶律灵泽作为外族人大可以说,但他身为一个臣子,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还是分得清的。
孝景帝一向多疑,到了现在知天命之年更是变本加厉,太子梁朔别说是监国代理国事了,手上连实权都没有什么,仅仅只有一个允许上朝议政的恩赐。其他三个皇子就更别说了,直接丢在太傅那习读一些经典讲义,没有起用的意思。
朝廷众臣猜不透陛下的心意,便也不敢站队,兢兢业业地帮天子处理着政事。太子梁朔的舅舅江丞相多次提出磨砺太子,让他一个人处理些政事,例如赈济南方水灾,剿匪等事,都被孝景帝一一否决了。于是就有传闻说孝景帝对于太子不满,并不想定太子为王储,弄得江丞相及其一众幕僚心急万分。
伴君如伴虎啊!帝王心哪里是那么好揣测的,尤其是孝景帝这样的君王。
两人暂时不能出去,坐在里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大部分都是耶律灵泽在问在说,柏越挑拣着一两句回答。耶律灵泽感到快要没话说的时候,终于又进来的一批人,不由分说就把两人抓起来带走了,耶律灵泽刚想问什么,被那凶恶的婆子一瞪,就乖乖地闭上了嘴。
这些人应该是把他们往前厅带去,一路上的景色越来越明艳,越往里面走就越感奢华,当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真的用上好的白玉铺路,用绫罗绸缎裹着宝石做成花朵装扮着走廊园子。
颇有当年石崇和王恺斗富的派头。
但那些人没有把他们直接带到前厅,而是带到了一个距离前厅非常近的屋子里。人刚被推进去门就嘭的一声关上了。
借着屋内仅存的一盏蜡烛,可以看到一个女子背对着他们坐着,看装扮很像是沐子优。
“子优?”
柏越轻声唤道,往那边慢慢走过去,心里总感觉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那女子没有回头看他,也没有回应他的呼唤。
柏越心生疑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女子面前。
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不是沐子优,是个眉目清秀的女孩子,还带着点稚气。
“哪来的姑娘?听不见人说话吗,还是不能说话?”耶律灵泽摸着自己的下巴观察道。
话音刚落,这姑娘就突然站起来给了他一拳,愤愤地看着他。
花拳绣腿的,没有力气,耶律灵泽配合地往后面退了一两步,笑道:“哟,听得见啊。那你怎么不说话啊?”
那姑娘坐下,没有理他。
柏越看着她这一身的装扮,确实是沐子优的,头上插着的那只铁簪还是中午在那路边买的一支。
沐子优去哪里了?为什么要找这么个女孩子代替自己在这里?
“说吧,你是谁,这身衣服的主人去哪里了?”柏越抽出匕首横在那姑娘的脖颈上。
冷不丁被这冷兵器贴上皮肤,姑娘吓得颤了颤,小心翼翼地垂下眼眸看了一眼脖子边的刀锋,确定是真的匕首后,“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呜呜呜呜呜,你们欺负人——”
柏越皱着眉看着莫名其妙突然哭起来的女孩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回头看了眼耶律灵泽,这家伙在一旁啧啧称奇,第一次看到姑娘这眼泪是说来就来,接收到柏越不那么友好的视线后,他正了正神色,很认真地看了看这姑娘越哭眼泪越汹涌的样子,摊了摊手示意他也没有办法。
照这么哭下去,声音越来越大,可能会把那些下人招来。柏越晃了晃匕首,威胁道:“别哭,再哭我就一刀下去了。”
许是刀锋冰冷的感觉太过于刺激,那姑娘马上就抽抽噎噎地停止了哭泣,哽咽地说:“漂亮姐姐告诉我只要不说话乖乖坐在这里等她回来,她就教我怎么变漂亮。你们拿刀吓唬人,我要告诉我哥哥!”
漂亮姐姐?那应该就是沐子优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她从哪里拐了个小姑娘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你哥哥是谁?你怎么认识漂亮姐姐的,她去哪了?”柏越追问道。
姑娘擦了擦眼睛,手小心翼翼地把柏越的匕首往外面移了移,悄悄打量了一下柏越的神色,看他没有什么变化,才放下心说:“我叫许小幺,我哥哥是许名,我今年十四岁了。”
姓许?
“这是你家吗?”
“对啊。”许小幺点点头,“今天爹爹要和陈伯和谭伯在前厅说事情,要我小孩子到一边去玩。然后我在折花花的时候看到哥哥带着一个漂亮姐姐在走,哥哥就说他有事情要去忙,要我先照顾这个漂亮姐姐。然后漂亮姐姐用一些粉末和水成一团糊糊,然后就变得和我一模一样了,她要我待在这里等她回来,回来她就教我怎么用那个粉末变漂亮!”
挺天真一小孩。
这就是富贵人家的十四岁的姑娘吗?身段已经长得差不多了,但心智被保护得像是孩子一样,和前面那个陈千贝差不多。
这还挺符合沐子优的套路的。眼下她应该是易容扮成许小幺的模样去打探消息了。那带走她的那个许家公子应该就是许名了,所以许名带沐子优出来就是让她陪他妹妹玩?
“我现在说话了,那漂亮姐姐回来的时候会不会不教我变漂亮了啊?”许小幺还在一旁黯然神伤地担心。
耶律灵泽笑了出来,蹲下来和小姑娘平视,实在是不忍心告诉她她的那个漂亮姐姐是骗小孩的,“没关系,我们不告诉那个漂亮姐姐。”接着他让柏越把刀收了,跟一单纯小孩动什么武,粗鲁!
“来,跟哥哥说,你平时做什么呀?”耶律灵泽笑着坐到旁边的凳子上。
许小幺从桌上抱起一堆绫罗绸缎和一匣子各色各样的宝石,拿着针线和剪子说:“我会做好多好多的丝花,外面那些全都是我做的,好看吗?你要学吗,我可以教你!”
好看好看,就是有点小贵。
耶律灵泽笑道:“这是你们姑娘的玩具,我手笨学不过来,我应该和你哥哥喜欢一样的东西。”
“你也喜欢看账本吗?”小姑娘很惊讶地说。
看来这位许名倒是和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不同,倒是有些看家的真本事,忙活矿上的生意。
耶律灵泽笑意更甚,说道:“我也看,不过我看不太懂,你哥哥平时是怎么看账本的你知道吗?”
许小幺轻轻摇了摇头,认真回忆了一下,说:“不太清楚,我看不懂那些东西。不过大部分的账都是和谭家算,因为哥哥总是骂他们贪心不足,然后也跟一些和你长得差不多的人做生意。”
和外族人做生意?柏越看了看耶律灵泽,他是很典型的契丹人长相,主要表现是在脸上的骨相比大梁人要高一点。但是春城和契丹做生意可能性不是很大。
耶律灵泽继续笑着问道:“真的吗,我怎么没和你哥哥做过生意呀,你确定那些人和我长得一样吗,你看,我的眼睛和你一样是黑色的。”
“嗯,好像是有些不同噢,他们好像是棕色的,偶尔有绿色眼睛的人。”
色目人,果然是突厥西域那一带。
“哎呀,你问我干什么呀,你直接去问我哥哥吧!”小姑娘耐心告罄,摆弄着手上的剪子,显然兴趣全在剪丝花上了。
耶律灵泽凑过去说道:“哥哥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要是回答了我就告诉你最新的一种剪花的手法!”
许小幺转过头看着他,“什么问题?”
“喏,你看这个哥哥,他要去京城,但是没有朋友接他,你知道你哥哥在京城有什么朋友吗?”
柏越就在一边看他哄骗小孩,他是从没见过耶律灵泽有什么手工,不过他套小孩子话确实可以。
“你去找我哥哥,他认识一个梁哥哥。好了,你可以告诉我新手法了吧!”
在京城,梁这个姓可不多,再加上那人在六部之上,可能并不是官职在六部之上,而是那人就是皇室中人。叫哥哥的话年纪相差不是很大,很有可能就是四个皇子中的一个。
柏越还在心中排查哪个皇子更有可能,手肘就被耶律灵泽撞了下,“诶,柏越,人家小姑娘都告诉你了,你这不得信守承诺告诉她新的手法?”
正义凛然,言之凿凿。连带着许小幺都眼巴巴地带着期望地看着他。
柏越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无奈地坐下来研究那些绸缎。
“你看,这里折一下,然后再在这里剪个小口……”
“哗啦”一声门突然被打开,柏越眼疾手快将许小幺的头摁进了桌上那一堆绸缎里。
打开门的“许小幺”带着两个丫鬟站在门外,看了一眼屋内的情况后对两个丫鬟说:“你们两个,站在门外,不许任何人进来!”
门刚一关上,许小幺就从柏越手下挣脱一头扑进“许小幺”怀里哭诉道:“漂亮姐姐你终于回来了,他们两个欺负我!”
“许小幺”温柔地笑着,在许小幺看不见的背后一手刀劈晕了她。
“情况比我想的更加难办。”沐子优说着,一边将许小幺放到凳子上趴着桌子放好,一边摘下来自己脸上的皮具,将两人的装扮换了下来,“许名的书房层层保护,我进不去,但是我们得快一点了,刚刚有两个丫鬟发现了不对劲,我解决掉了,但是没时间处理,不久应该就会被发现。”
耶律灵泽看向另一边说道:“嗯,刚刚从这小姑娘嘴里打听到了他们家生意应该是往突厥或者西域那边送,朝廷那边给他们担保的人应该是哪个皇子。”
“是党项的一支。”沐子优说,“那支是游荡的党项皇室旁支,有点想独立出来的意思,想借助春城的兵器独立。”
“春城的人没有必要放弃这么多单单选择这么一个支族,而且还有可能得罪党项王族,这可能是一个幌子。”
“现在没时间了,马上我们三个就要分开了,柏越你去陈太守府上应该能更多查到那个皇子的消息以及中间的利益网,灵泽你应该和我一起调查西域这件事,谭家是谭家二公子当家,你注意点。”沐子优快速地整理好一切说,然后抓过许小幺的脖子捏了一个穴位,立刻小姑娘就被痛醒了。
“啊呜——谁打我?”
沐子优带着温柔又认真地指着柏越说:“小幺,是他打的,我刚刚已经教训过他了。你哥哥等下就过来了,你要遵守我们的约定,不要告诉其他人刚才的事情噢!”
接着柏越十分上道地带着歉意地说:“对不起了,小幺姑娘,刚才一时冲动。”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许名的声音传来,“小幺,你在这里面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