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虽是风声鹤唳,南境却是一时风平浪静。
邹冲携部偏安屏州,承平一时,立刻便复纨绔作派,日日歌舞酒宴,偶尔一二臣子劝谏称趁旧都守备空虚,应举国之力收复失地,越王邹冲亦是充耳不闻,笑言此间乐何故多事,屏州高地多瘴,胜过万千江河之险,足可自保。众臣怒其不争,却也无可奈何。
南朝亦无心别家之事,且寿阳及北已尽入谢治之手,只待重整军备再战,然蜀地渐有风声不稳,故而不得不驻足西望,以盼佳音。
然肃州一方,许是有谢治襄助,蒋冠竟再无攻势,仅外围零星野战,亦仅是稍一接触便各自弥兵,似有默契,令人费解。因而似战非战,却也不敢稍有松懈。
安国公魏麟辅幼主大朝,众臣皆贺安国公慧眼识人,收复襄州重地。安国公不敢托大,转身向幼主行礼,称全赖陛下与太后洪福齐天,后转身又向众臣言,当前大计仍以休养为要,不可轻狂。众臣行礼称是,无有造次者。皇太后于帘幕后颔首带笑。
九州之地忽而平静,祥和之气充盈,令天下五谷丰登,黎民幸甚。
翌年,郑启盘算起事已久,退有据而进则难,遂于兖州自立兖王,韩锐臣服,两军正式合并称兖军,占北地五洲之地。于此同时,郑启遣使拜见谢治,言兖王乃天下义军之首,民心所向,故今顺应天命,从王事,天下义军无有不从,望谢治归顺,赐居南境三州之地为侯,听从调遣。
谢治自当不予理会。今日不同往日,谢治实力实则与郑启不相上下。去岁夺越王城,徐奉上报,王城存粮可供大军一年之需,随报附送百余车粮草。众将士合议,天下形势渐已分明,请君上称王。谢治思虑再三,遂应众意,称“陈王”,回函兖王郑启,不再隶属,然两邦同盟依旧,共同进退。兖王虽挹郁难当,然北境蒋冠虎视眈眈,秦羌扰边不断,故而不可再树强敌,只能勉强回函,恭贺陈国新立,愿为盟好,共图天下。
谢治以谭谊为相掌内外事宜,以朱续为次相掌钱粮,以刘芝为司马大将军掌军,大军分四方:北线李树为主帅,旗下将校皆能征善战之将,人才济济,为大陈第一军。东线李林为主帅,以山阳为基,掌一州军政。南线刘仓为主帅,以寿阳为基,监视北朝一举一动。西线则以谢运为主帅,势弱将寡,谢治冀望族弟开垦荒蛮自肥,他日可做奇兵。谢运欣然领命,当仁不让,眨眼间便取了忻州城,令天下惊叹,亦令兖王郑启恼羞不已。另越地仍命徐奉驻守,直属刘芝辖制,练兵水师,以图大业。谢治本欲设马辉为前将军,领北地军政,不想马辉不从,回曰愿做南山翁,埋首菊花客。想来世事突变,马辉难堪重责,大有退隐之意。谢治遂问询夫人,马莹儿答:“听凭兄长,留下马家香火便是。”谢治遂令徐奉于越地寻妙龄美人数十人,送至萍州。马辉来者不拒。
南朝、北朝自不满二王出世,正欲图之,不想各有其事。蜀地水师已然拒天子召,水陆封锁,鸟兽难越,遂于谢治称王当月,陈宫携部于蜀地自立,国号“申”。南朝上下愤然,大兵围堵蜀地出口,却因后勤辎重不足,匆匆退却,是为笑话。
北朝虽无外患,却有隐忧:燕地北部突起一蛮族,金戈铁马,所向披靡,几度与燕人交战,燕人皆不可敌,节节败退。据暗探报,乃燕人旧贵族私通蛮族,欲颠覆慕容丰都,以抗慕容氏易服易制之国策。燕人骑射一流,若燕人不敌,北朝军恐亦难胜,且蛮族重杀戮,所到之处无不生灵涂炭,似阎罗降世。
燕王慕容丰都遣使向北朝求援。众臣一说乐见其亡国失土,以报天王遇难之仇,一说当施以援手,以燕人为屏障,保中原无恙。各有说法,安国公举棋不定。
“太后作何念?”深夜北朝皇宫大内,安国公魏麟问太后道。
“一切全凭魏公做主!”太后含笑答道。
“若我救助慕容,太后可有怨言?”魏麟再问道。
“军国大事,我一妇人不敢妄言。将军承天王遗志,保我母子平安,本宫心中感念。然国之存亡绝非因一己私怨可动,还请将军定夺!”太后愁容立现。
“谢太后信赖。天下难得安定,我不欲再起战乱。决计坐视不理。若慕容覆灭,权当为天王报仇。若那慕容一息尚存,我担保他日亦必取慕容氏性命以祭天王在天之灵!”魏麟抱拳慷慨道。
“听凭魏公安排!”太后复又含笑,“让奴家伺候魏公歇息!”
对外,魏国公于大内设军机处以便时时照应国事。对内与太后俨然出双入对,一双璧人。虽有违礼法,然男女两情相悦,且位高权重,故而无人敢非议。
谢治正于新王府内为爱女凝儿行抓周礼,前排置有针线、笔墨、琴瑟、刀剑、弓弩等等。马莹儿放手,凝儿蹒跚而行,径直摸上弓弦,拨弄两声,回首娇笑。众人皆以为惊,唯谢治以为喜,将门虎女,自有传承。
忽闻门外有报:兴州牧方淖奉上良种军马五万匹,匹匹精壮,肢势端正。
谢治大喜:“好个方淖,当日豪言,我当是他一时意气,不想成真!如此我军便是如虎添翼!赏!”谢治称王至今,麾下精兵二十万众,令南朝侧目,不敢与之相抗。正是其立国之根基所在。谢治当即扩充龙骑军,虽号野战大军,实则已是王都广陵之禁卫军,若论单兵战力,实则陈国之首,不久,谢治索性更名大军为广陵卫,龙骑军番号则还于刘芝,君臣二人相视大笑。
昭后喜得爱子,已然换了颜色,终日呵护其左右,正是一朝麒麟子,千里粉黛山。陈氏蜀地立国亦不能乱其心境,谢运夺忻州亦是一笑了之,越王冲密函再度会盟,昭后亦充耳不闻,大有马放南山,刀剑入库之相。张腾倒入温柔香,麾下巴陵军驻扎东山,无人敢逆其心意。仅一年光景,南朝上下竟致武备松弛。
南公整日忧心忡忡,上书奏道:南有叛臣陈氏携军十万众建国蜀地自立,已成国中之国;北有谢逆精兵二十万,以祖兴之名建国。若二者南北对进,我朝危矣。如今举目远观,朝中靡靡之气甚重,不思奋发图强,却是歌舞不休,刀刃蒙尘,行二三而退五六,可悲可叹。越国先例在前,望陛下不可懈怠以免黍离之悲。
奏章呈上,昭德帝亲阅,深以为然,遂问向昭后,后答:“听凭皇帝定夺!”
越国半壁落入谢治之手,昭后自然不愿,却信谢治当顾及情分,不再为难南朝江山。然左右形势严峻,岂会不查。既然皇帝有心,那便由皇帝来做便是。
昭德帝遂下旨丞相兼领大将军职,重整武备。旨向南公,却未予张腾,朝中上下风言四起,一说皇帝突然圣明,欲撤张腾,一如当年谢焘、刘韫;一说张腾因昭后而见罪于上,前途堪忧,唯南公三朝重臣,为王朝依靠。
一连三月,张腾都未能得见昭后玉容,心中惶然而凄凉,却不好发作,只得称病不朝,自上东山休养——此山原为谢氏领地,后为皇室所有,昭后念张腾有功,特赐为张腾行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