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
紫宸殿里的官眷们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散席后,江檀与江姑娘二人挽着手臂往顺贞门的方位走去。
四处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积雪被北风簌簌吹落的声音,因有宫人提灯在侧,倒也并不十分凄寒孤寂。
“原来姜伯母的医术这样精湛。”
在姜家住了个把月,又是药膳又是药浴的,她身子上的恼人的小毛病也渐渐好了大半。
芸儿是个性子泼辣的姑娘,起先跟她不熟,老是扒在窗沿上看她。
没过几日,便“檀儿姐姐、檀儿姐姐......”地叫。
到了夜里,还会抱着小软枕过来找她,说什么也要一起睡。
说到这些点滴小事时,江姑娘的眼眶也渐渐湿润了,心头忽而生出患得患失的感觉。
怕是在做梦,可又怕梦醒。
走到折梅园时,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踏雪声。
“永宁郡主......”
宫婢小声地唤着,叫停了前面二人。
江檀回眸,不知是出了何事。
宫婢道:“太妃请您去一趟仁明殿,说是与您很是投缘,想请您过去小坐片刻。”
“与我投缘?”江檀吃了一惊。
既然太妃赏脸,便也没有借故推辞的理由。
只是说好要与江姑娘一道走的,总不能到临了时将人抛下吧。
因看出她的犹疑,江姑娘压低了声音道:“姐姐只管随着宫娥去吧,想来也耽搁不了几个时辰,开罪了太妃可就得不偿失了。”
“我正好也在这园子里透透气,顺道等你回来。”
江檀颔首,走出两步时,又回身系紧她身上的斗篷,将那双冰凉的手拢到掌心里,搓得热乎乎的才肯罢休。
“若是觉得冷了,就先行回府吧,可不能着凉了。”
江姑娘鼻尖微红,笑着点了点头。
仁明殿里空挡冷清,却是灯火通明,道路两侧摆放着一盏盏黄铜宫灯,从殿外燃到殿内,摇曳的烛火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每走十来步,便见墙根下摆着一口水缸,以防殿内走水。
宫婢却是见怪不怪,还提醒道:“太妃点长明灯的习惯已有几十年了,还请郡主仔细些脚步,不要烧着衣裳了。”
步入寝殿里,刘太妃正持着一盏烛台,弯腰点燃身前的长明灯。
“你来啦......”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微微抬眸,眼波莹亮,想必年轻个几十岁也是个柔情似水的温婉美人。
江檀福了福身子,将礼数都做周全:“永宁给太妃请安了。”
刘太妃托住了她的手肘,靠得更近了一些。
“你是江家后人,哀家早就想见你一面了,江家为国尽忠,马革裹尸,这诰封来得还是迟了些,封赏嘛......也是可以再丰厚一些。”
“赶明哀家就与官家说说,总不能亏待了这些忠义之士的后人。”
这番盛赞江檀自然是不敢随口应下的,自谦道:“报效朝廷乃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岂敢邀功请赏,太妃真是折煞永宁了。”
还真是个知进退的聪明人。
刘太妃眯了眯眸子,换上一副笑颜:“天色晚了,哀家也不请你饮茶了,翠儿,去热碗乳奶来,再配上一些酥胡桃,姑娘家都爱吃甜食。”
她熟络地挽起江檀的手,往暖榻走去。
“你头上的白玉簪子倒是不俗,是哪位手巧的匠人雕琢的,还是什么人送你的?”
经太妃这么一提醒,江檀后知后觉地往头上摸去。
方才知道霜叶那丫头竟是这般粗心,怎将二爷生母的遗物拿了出来,她生怕损坏了玉簪,便拔了下来握在手心。
“是一位友人的遗物,永宁不过是代为保管罢了。”
刘太妃闻言笑吟吟的,单手撑着榻坐下:“早些年间,哀家弄丢了一心爱之物,瞧着与你这簪子有七八分相似。”
“今日一见,还以为是旧物自个儿长了脚找回宫里来了。”
说罢,暗暗观察着江檀的反应。
江檀应答自如:“原来太妃也钟爱淡雅素朴的玉饰,这簪子的雕刻手艺倒没什么特别的,想来太妃的白玉簪,品相质地定要好上千倍。”
她的话说得圆滑漂亮,听不出什么破绽。
刘太妃闻言思忖着,此人若不是偶然间得了这个簪子,那便是心机深沉之人。
她将手掌摊开,继续试探道:“可否让哀家赏玩一眼......”
江檀有些犹豫。
这玉簪毕竟是二爷的东西,擅自戴在头上,已是轻慢之举。
正巧此时宫婢端着乳奶跟点心来了,刘太妃叫她端起乳奶尝尝,里头加了些玫瑰露,格外香甜润口。
江檀只能小心翼翼地交出簪子,转而端起盛放乳奶的瓷碗。
刘太妃站起身子,靠近一盏宫灯细细端详着,唇边的梨涡越来越深:“是哀家眼拙了......”
“看来哀家的眼睛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这凑近了看才知半点不像。”
她摩挲着簪身上的雕纹,指腹微微发白。
抬起头来,看向江檀的目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听安远侯府的沈夫人说,这永宁郡主是有些手段的。
一个自小养在他人屋檐下的孤女。
一个未出阁的待嫁姑娘。
又不像其他世家嫡女一样,自小便有教习嬷嬷在旁督导。
怎就能凭空生出执掌中馈的本事,将安远侯府上下百来号人打理得井井有条。
谈吐落落大方,气韵行止也不输官家的几个女儿。
偏偏还是个郡主,想见官家太后一面也是容易的,谁知道她心里闷了什么坏心思?
嘉柔公主肯定是没死成的。
刘太妃有十足的把握。
定是那乳娘临阵倒戈,使了偷梁换柱的把戏,私自将嘉柔带出了宫。
拿个小宫娥的尸身糊弄众人,真以为自己会信么?
算算年纪,若嘉柔还活着,也早是妇人的年纪了。没准早已改头换面,嫁作人妇,生育子嗣。
一阵寒风不知从哪钻了进来,将屋中烛火吹得飘曳不止。
刘太妃越想越心烦,忽而对着宫婢呵道:“你是死人么,窗沿留了一道这么大的缝,不知道掩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