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根本不敢往深里去想。
活了大几十载,才发觉在生命面前,那些所谓的名节礼法不过是套在女人脖颈上的枷锁。
尤其是像姑娘这样的大家闺秀,被妇德妇容规训得厉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名节稍有玷污自己倒先活不下去了。
她希望,等自己带人赶到时,姑娘还好好地活着。
江檀不敢与其对视,生怕泪水抑制不住,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只是摆了摆手:“去吧,我等着你呢。”
“唉......”
赵嬷嬷朝着寺外走去了,一步三回头。
她恨自己为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人,护不住段老夫人,护不住段二爷,也同样护不住姑娘。
果然不出江檀所料,有两个僧人打扮的壮年守在门口,正要掩门。
赵嬷嬷小跑着喊道:“师父,师父......等一等......”
“僧人”回头,警惕地望了老妇一眼。
“你是何人?”
“主持要开始做法事了,闲杂人等不可随意进出寺门。”
赵嬷嬷捂着肚子,急出了满头大汗,唉哟唉哟地唤着:“老身不过就一粗使婆子,跟着主人家来到了这宝相寺,早上出门出得急,还未出过大恭。”
“这不刚在斋堂吃了碗米粥,肚子里便翻江倒海的,简直憋不住了要......”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眼,又打量了赵嬷嬷一眼。
见这老妇不像装的,语气也好了许多:“宝相寺里也有茅厕,你怎么跑到外头来了?”
“什么......”
赵嬷嬷一脸吃惊,摇头道:“方才我问过斋堂里的妇人,她们一口咬定说这里是没有茅厕的,叫我出了寺门,走得远远的再解了腰绳,不能玷污了这清净之地。”
“这......”
“僧人”有些为难了,他们又不是这寺里的真和尚,哪知道到底有没有茅厕。
不想说漏了嘴,出了岔子,只得劝道:“你好歹忍一会吧,哪有憋不住的?”
既是吃了下了药的米粥,估算着时辰,过一会便会晕过去了。
赵嬷嬷见他们是死活不肯放行,实在没招了,只能努着嘴,丹田暗暗使劲,只听“噗”的一声,一股异味顺着风飘到二人脸上。
他们忙不迭地掩住了口鼻,表情十分嫌弃。
“瞧瞧你们说的是人话吗?”
赵嬷嬷红着脸叫嚷了起来:“都快到裤兜子了,你叫我怎么憋,人有三急,你们就没个内急的时候?”
“老天爷啊,我是真忍不住了......”
她弯腰开始解起裙绳来。
吓得二人纷纷退后,指着她厉声问道:“你这没羞没臊的老妇,解裤腰带作甚?”
赵嬷嬷当真是豁了出去。
“自然是就地解决,也不难为你们二人了,将口鼻捂得再严实一些罢......”
二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被这胡搅蛮缠扰乱了心智,只得服软:“得......您老人家还真是没皮没脸的。”
忙将大门推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您有多远跑多远,可别在这糟践我们了。”
赵嬷嬷这才停了手,捂着衣裙往外奔去。
踏出门槛的那一刻,她面呈猪肝色,心跳如鼓捶一样,似乎随时都能昏倒过去。
可她不能倒。
姑娘的一条性命还等着她去救。
老妇迈着有些晃悠的双腿,跑着下了山,对着茶铺里阖眼小憩的车夫丫鬟们喊道:“快!送我去一趟姜府......”
江檀整理好情绪后,向着寺院大殿走去。
这一路上,零零星星地碰到几个和尚,无一例外都是假和尚,出家人不会露出这种俗世人才有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贪婪、有恐惧,亦有杀意暗藏。
每个人都在摩拳擦掌,等着一声令下,将围困在寺中的人屠戮殆尽。
沈老夫人是第一个看到江檀的。
她坐在一个木制轮椅上,整个人也比早前瘦了一圈,要不是那轮椅望着过于笨重,只怕是一阵微风吹过,都能将她刮得东倒西歪的。
“呃......呃......”
沈老夫人发出微弱的声音,提醒着身边的孙儿。
江檀与她对视,只觉得她的眼神不似往日那样,充满了敌意。
倒是柔和了不少。
像一个真正的长辈那样,平静和蔼地看着孙辈。
江檀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也许是自己多心了,轮椅上的那个老太太曾是个多么厉害的角色,连自个儿庶出的孙儿,都要算计上一笔。
哪里轮得到自己去同情?
沈昱白也跟着回头,脸上浮现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那一泓似山泉般清澈干净的眉眼,刹那间便轻易击中了江檀的心,连脚下的步子迟缓了许多也不自知。
她素来知道沈二爷是好看的。
哪怕是杀人杀红了眼的样子,也是好看的。
可记忆中的万千种模样,却远远不如眼前的这般略带傻气的笑颜动人。
江檀不禁扪心自问:“难道非要到这生死之际,人才会变得如此诚恳,生出这攀折花枝的勇气?”
看到沈昱白,她的心也静了下来。
她知道,二爷会护她的。
重生一世,尝尽了酸甜苦辣,即便死在这宝相寺,也不觉得十分可惜。
沈夫人刚与“主持”攀谈完,回头见到养女,也换上了一副虚伪的笑脸:“檀儿来了,侯爷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了,一定也会感到欣慰的。”
倒是角落处的苏婉容和沈晏清,笑得很是难堪。
二人是天生的良配,在那么多尊佛像的注视下,依旧心怀鬼胎,各自生了心事。
江檀看到苏婉容的第一眼,便确信了自己的猜想。
她定是知道等会要发生什么。
几人身边不见随行的婆子丫鬟,应是提前支了出去,以防节外生枝。
苏婉容时不时地偷瞄沈晏清一眼,眉心沟壑难平,她笑着提议道:“路上奔波劳累,听闻宝相寺的斋饭清淡爽口,不如移步斋堂罢......”
“没个半日,这法会是办不完的,可别叫老夫人饿坏了肚子。”
那主持装扮的老者也频频点头道:“还请各位施主莫要嫌弃,斋饭虽素淡了些,可取的是清净祈福之意。”
沈晏清也不想杵在这里。
从牢狱里走了一遭,还不知江妹妹会如何看他,越发地觉得没有颜面。
于是开口道:“就听容儿的,走吧,正好我也有些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