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苏府。
苏婉容扑通一声跪在父亲面前,头都不敢抬起来:“爹,女儿不孝,回来晚了......”
苏老爷负手背立,并未转身扶她。
而是幽幽叹息道:“容儿,你可还记得当初为何要嫁进侯府?”
苏婉容咽了咽唾沫,揣测着爹爹的意思,开口道:“女儿不曾忘记父亲的教诲,可女儿人微言轻,沈夫人回来了,更没有女儿当家作主的份了。”
“唉......”
苏老爷摇了摇头,扶着案桌缓缓坐下身子。
“你把爹当成什么了?”
“我助你一臂之力除掉沈晏清的枕边人,无非是看在你对他一往情深的份上,想让你有个好归宿罢了。”
“可如今呢,你在侯府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这次回娘家,苏婉容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见父亲并未指责她,而是说起了掏心窝子的话,也在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迟迟站起身子后,她朝四周张望了一眼。
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何不见母亲和元赓?”
“贺儿走后,你母亲郁结难纾,心绪难平,每日都要去你兄长的寝房里站上好一会,望着他生前用过的衾褥衣裳,又免不了要睹物思人大哭一场。”
苏老爷把玩着手里的掌珠。
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道:“长此以往,眼睛还哪里受得了?我叫人将她送去江宁府老家了。”
苏婉容淡淡应了一声,将手里的帕子扯得满是皱痕。
她不敢相信母亲就这样不告而别,带着幼弟离开了京城。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若又回到了孩童时期,夹在兄长和弟弟之间,她永远是那个不得宠的女儿。
“你是为了侯府的事而来吧?”
听到父亲的声音,苏婉容回过神来,羞愧地点了点头:“还请父亲高抬贵手,放过晏清这一回,今后女儿什么都听您的。”
苏老爷从鼻间挤出一声嗤笑。
昨日官差登门相告,依官家旨意,此案并非沈晏清一人的过错。
话里话外还点了段府的那桩往事,若是深究下去,只怕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面对如此荒诞的结果,苏老爷恍然大悟,富不如贵,这世间的确是有银子买不来的东西。
忙碌了半生,到头来还是敌不过一个落魄的侯府。
官差还道:“不如各自请了两族的耆老,由官衙出面搭线,调解调解纠纷如何?”
笑话!
他十七岁便和老父断了血脉亲情,离家闯荡,苏家人有没有挺过那年的蝗灾还不好说。
就算全都活着,往上数三代,除了庄稼汉还是庄稼汉。
那群自命不凡的世家权贵,怎会愿意跟整日赤足在田埂上的乡下人打交道?
罢了,罢了......
他知道此案就算告一段落了,再难翻起水花。
于是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将官差送了出去。
老天爷不肯给的公道,自己讨回来便是,反正苏家的发达,本就是筑基在累累白骨上。
想到此处,他便不再隐瞒了,开门见山道:“下个月初七,你将沈家老小引到宝相寺内,取了沈家人的狗命,我也算是替贺儿报仇了。”
“至于你......”
他将目光转向女儿,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你是我苏不移的女儿,自然要好好活着。”
“替你铲除了障碍,今后就要看你个人的造化了。”
......
沈夫人舀起一勺百合雪耳粥,吹凉了才轻轻送到老太太嘴边。
“老夫人,这是淑妃娘娘赏赐的贡品雪耳,您且尝一尝,有安神清心的功效呢。”
“您向来肝火旺盛,多吃一点是没有坏处的。”
老太太扫了一眼儿媳,将嘴抿得紧紧的,一脸不承情的样子。
一旁的章嬷嬷生怕夫人不高兴,正欲接过瓷碗:“伺候老夫人的事情,还是让老奴来吧,夫人忙了一天,也累了,不妨歇会。”
沈夫人倒也不恼,勾唇笑道:“嬷嬷这话说得可就见外了。”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既是沈家的儿媳,自然要侍奉在婆母身侧的。”
“尤其她老人家病得这样严重,我若将她丢到清念堂里不顾不理,旁人晓得了,还不知道要怎样指责我。”
章嬷嬷忙附和,头垂得极低:“是,夫人最是孝心,老奴都看在眼里。”
沈夫人疲倦地抬了抬眼皮,怏怏道:“这老人家不吃东西哪里能行,任性不得......”
“快,嬷嬷......”
“帮我将老夫人的嘴巴打开,至少也得吃下半碗吧。”
老妇先是一惊,见夫人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也没那个胆子违抗她的命令。
“老夫人,多有得罪了......”
只能上手捏住老太太的两腮,稍稍用力,打开了双唇。
一勺粥还未咽下去,沈夫人便急着又塞了一勺,也不事先尝尝烫不烫了。
老太太的脸憋得通红,奈何拗不过二人,直到热粥呛到了喉管里一阵猛咳,才将刚刚吃到嘴里的粥全吐在了衾褥上。
“啧......”
沈夫人微微拧眉,也没那心思喂粥了。
忙将碗放置一边的托盘上,解下帕子擦了擦老太太的嘴角:“您这是在跟我置气吗,怨我早些年间抛下家中老小,上了玉姑山。”
沈老夫人喘着粗气,泪眼婆娑地望向床边的老仆。
章嬷嬷却不想掺和进这对婆媳的恩怨里,借着取软帕的由头躲到了盆架那头。
沈夫人压低声音接着道:“您可算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不过照我那会,还是差远了......”
“您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沈家好,为了侯爷好,这个瞧不惯那个忍不了的,诱骗着我犯下杀孽。”
她已是满头虚汗,一把攥住了老夫人的衣袖:“您可知道,白牡丹死前依然睁着那双无辜清澈的眼,唤着我姐姐......姐姐......”
“时至今日,我还经常梦见她。”
若不是良心难安,沈夫人便也不会狠心舍下年幼的儿女,去山上出家修行。
她日日伴在青灯古佛前,为白牡丹诵念地藏经,望其早日往生极乐,再入轮回。
可不管她敲多少次木鱼,诵念多少次佛经。
一闭眼,白牡丹还是会夜夜入梦,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如此往复。
她便知道,血债难消。
一步错,步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