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马车前,姜芸还依依不舍地回首顾望。
直到寺中的灵踪塔顶,完全被青黄相间的树林遮掩住了。
她本想问母亲为何急着要走,可再将头侧过来时,姜母已经是泫然欲泣的模样了。
从原先的院子搬出来后,母亲时常心绪不宁,听闻不远处有个宝相寺,想着闲来无事便乘着马车去寺里烧香拜佛。
姜芸记得,第一回来这的时候。
她坐在寺中的树荫下歇息,母亲敬完香火后,则沿着小路进到寺庙深处游览了一番。
不多时,便迈着疲软的步子出来了,时不时往身后看一眼。
见其神色似是大哭过一场。
姜芸觉得蹊跷,警惕问道:“母亲可是瞧见了苏家的人?”
“不......”
姜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抓住芸儿的手,还是将心中奔涌的激流压了下去。
自那日后,她时常独自前往宝相寺。
回来时,心情总是很好。
虽不知真相,姜芸却隐约觉得今日宝相寺之行,是母亲刻意将阿姐引到这里,或许里头有什么阿姐该看的景、该见的人罢了。
她自知能力尚浅,帮不到母亲和阿姐什么。
便干脆不再追问,省得叫她们分心。
宝相寺禅房里,女子轻轻解开衣扣,露出背上的伤疤:“幸得王爷所救,身子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太医调制的膏药很是管用,疤痕也渐渐淡去了。”
那横亘在雪白肌肤上的伤疤,格外刺目扎眼。
江檀伸出颤栗的手抚向她的背,还未接触到伤痕时,那滚刀山般的疼痛从记忆深处涌了出来。
忽而生出江姑娘是在代自己受罪的想法,既自责又心疼。
女子穿好衣裳,回身拥住江檀,安慰道:“姜姐姐,一切都过去了......”
经历过对方的生死,再见到沈晏清时那突如其来的恐惧,她便什么都明白了,二人皆是魂断天涯的落魄客。
自然是不愿再唤“嫂嫂”这个称谓的。
她知道,互换身体后,对方的处境亦是不好过的。
她虽饱受病痛的折磨,好歹逍遥在外自由自在。
而姜姐姐顶着自己的身份,在府中必是受尽冷眼欺凌的,如今各自往前迈了一步,其中艰辛并非常人可知。
她并不在意二人的身体还能不能换回来,也不在意那些虚名浮利。
明明有一肚子的话想问,还是浅浅化作一句:“昱白哥哥......他还好吗?”
这番女儿家的隐秘心思被江檀尽收眼底,当下便懂了为何在面对沈昱白时,心中会掀起那若有似无的暗潮。
......
从禅房出来后,赵嬷嬷为江檀戴好帷帽,朝身后的屋子看了一眼。
问道:“姑娘是见到故人了吗?”
她点了点头,将帕子伸到帷帽下擦了擦眼角。
赵嬷嬷又道:“方才护院骑了快马赶过来了,他说沈晏清被人从大牢里放出来了。”
江檀怔了片刻。
身上背负七条人命,还能安然无恙地从大牢里走出来的,沈晏清也算头一个了。
能有这等手眼通天本事的,唯有沈夫人了。
主仆二人边走边聊。
“那大狱里有一名狱卒是周护院的同乡,他自掏腰包,请那狱卒去酒楼喝了几杯。”
“酒至酣处,才说漏了嘴。”
“上头发话了,此事并非一般命案,乃是侯府嫡长子见义勇为,错手误杀了人。其中的几名死者也被查实底细不干净,多是犯了律法的亡命之徒。”
“为了抬高他的义举,硬是将苏元贺打成了无恶不作的京城一霸。”
“只怕这会苏家人已经知晓了此事。”
江檀挑了挑眉,显然也没想到事情竟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不过仔细想想,于她而言也算好事。
苏元贺身葬孤冢,沈晏清倒是大摇大摆地回来了,苏家人必定气得七窍生烟。
现在苏沈两家各拧作了一股绳,暗暗较劲,也就没那个心思顾到她的头上来。她倒可以借此休养生息,好好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江檀站在山腰处,极目远眺,视野十分开阔。
向着赵嬷嬷问道:“那这桩案子就算这么了了?狱卒可有透露些别的?”
老妇接着道:“死罪是免了,至于官家如何降罚,则要看苏沈二族耆老是否能商议出一个章程来。”
这话倒是提醒了江檀。
她驻足转身望着赵嬷嬷,冥思许久才出声:“族中耆老......”
“嬷嬷过往在段府时,可听说过苏家祖籍何处,族中还有什么人,又是因何发家?”
老妇神色迷惘地摇了摇头,回忆道:“段二爷大婚那日,段府大摆筵席做足了牌面,可说来也奇,落座的几乎都是段家的亲眷友人,苏家人都没来几个......”
“倒是请了几个官老爷过来撑场面,就像娘家没人似的。”
况且,她活了大半辈子,人近中年时,才听说京城一夜之间突然冒出了个姓苏的商贾大户。
至于是因何发家,那就不清楚了。
江檀听着听着,脑袋里登时冒出了个名字:“张鹤同......”
她的声音极小,可赵嬷嬷还是听到了。
府中谁人不知沈大姑娘跟那伶人的丑事,赵嬷嬷只是从不挂在嘴上罢了。
她歪着头问姑娘:“您突然提起此人,是心中已有盘算了吗?”
江檀咬着唇,若想重新掌控局面,也只得从沈星迢下手,张鹤同可是至关重要的人物。
她自顾自道:“连王府宗妇都敢动,想来这鹤仙也是个老滑头了,拈花惹草的事情应是没少做的,我倒不觉得他是单纯为了色......”
赵嬷嬷嗤笑了一声,接住了江檀的话茬:“姑娘,老身活得久了,狗屁倒灶的事情可见得多了。”
“这世间,出卖皮相的可不仅有女人。”
“更有大把大把出落得细皮嫩肉的男人,也恃着老天爷给的几分姿色,借着女人往上爬的。”
“有为财的,也有为权的。”
说完,老妇又觉得自个儿的话说得过于直白了,羞赧地瞥了姑娘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