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干脆闭着眼睛,将心里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老夫人卧病在床已有数十日,眼下一时半会是好不起来了,而夫人......也是铁了心不愿回来的。”
“苏姨娘是撑不起这个家的。”
“也只有江姑娘您才能稳定人心,拯救侯府于危难之中。”
江檀认真听着,忽而抿唇一笑,问道:“拯救?”
“章嬷嬷当真是抬举了我。”
“我不过一介弱女子罢了,世上已无亲故,拿什么来挽救侯府?”
老妇低头掐着手,不敢抬头:“姑娘跟柳府......很有缘分,那柳公子是御史台的,或许能为大爷求一求情......”
“老奴别无所求,只要保下大爷的一条性命......”
“哪怕是将老奴卖到牙行里,亦或是流放塞北,也都毫无怨言。”
江檀简直是要被她逗笑了。
非但不气,反而温声问道:“章嬷嬷的意思,是叫我身许柳公子,借此与柳府攀上姻亲,令他昧着良心去官家面前求情么?”
章嬷嬷没说话,但见其态度算是勉强默认了。
江檀又问:“那我江檀,于侯府于章嬷嬷而言,到底算什么呢?”
“当初与扬州姜家的那门婚事,也是侯爷亲自上门求来的。可嫂嫂自嫁到侯府来,就与丧了夫的孀妇是没有分别的。”
“沈晏清不仅冷之远之,还与苏婉容无媒苟合,做了淫奔之事。”
“不但丢尽了他自个儿的颜面,更是叫嫂嫂的三年苦等成了笑话,前人一死,便迫不及待地将新人迎进门。嬷嬷你猜,嫂嫂的死,到底是不是意外?”
章嬷嬷的脸红到了耳根子,一句话也答不上来:“我......”
可江檀却依旧不依不饶:“娶了上不得台面的苏家女,方念起姜家女的好了,恨不得将人从墓里掘出来,再做回当家主母。”
“这倒也罢了。”
“老夫人还惦记上养了十七年的养女,什么好事都可着她家孙儿,竟有脸说出让我嫁作续弦的话来......”
“这侯爷将我抱到府上来养,到底是为了还忠武将军的救命之恩,还是认作待年媳?”
“嬷嬷,你可站出来说过一句公道话没有?”
“如今侯府要散了,也是沈家的气数尽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早该湮灭了。”
“姑娘你......”老妇瞪大了双眼,痴痴地望着江檀。
像是不认识了那般。
江姑娘一向温婉和顺,对老夫人说一不二,今日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但无缘无故提到过世的大奶奶,甚至埋怨起老夫人来。
更是直呼大爷的名字。
数落起大爷的私事时,更是眼中带了仇恨,仿佛两人是不世的冤家,结下了解不开的仇怨。
章嬷嬷一时语塞:“你怎么生出这么多怨怼......往日你......”
“往日我百依百顺,受了委屈也是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是吗?”
江檀轻抬下巴,眼神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
这番话,不仅是替前世枉死的自己说的,也是替有苦难言的江家孤女说的。
章嬷嬷说不过她,便扑通一声跪到她的面前,捶顿着胸口:“姑娘啊,老奴知道您心中有苦,可如今我又能指望哪个呢?”
“大爷是老奴看着长大的......”
“他本性不坏,只是从小夫人便出家,侯爷也鲜少在跟前照料。老夫人的溺爱,将他教坏了。”
“旁人只道大爷薄情寡幸,竟对那不入流的商家女生出了感情。”
“可在老奴看来,他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想要什么,也并非是故意冷落大奶奶的。”
老妇哭得极为伤心,也顾不得是不是叫旁边人听到了。
她自认为是最了解沈晏清的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又是侯府嫡长子,实则是个不得父母疼爱的可怜人。
心思越是单纯的人,越是容易受到蛊惑。
大善即大恶,做了坏事也不自知。
“好了,您也一把年纪了,莫要哭坏了眼睛。”
江檀不再同她争辩,沈晏清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她不在乎,也不愿费这个心思了解。
无论是枭首示众,还是刺面发配,都是他该领的罪过。
自此以后,她与沈家再无瓜葛。
“我一进来,便听到有人骂我是不入流的商家女。”老妇还未起身,苏婉容就已经走到两人身边了,“章嬷嬷,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她听朱嬷嬷说江檀想趁乱溜走,便强打着精神过来了。
兄长枉死,凶手竟是枕边人。
苏婉容至今还不肯相信,沈晏清会如此心狠,杀了自己的哥哥。
这其中必定有诈。
在真相还未水落石出之前,谁也不能离开安远侯府!
她将手里握着的那幅寒梅凌霜图,随意抛到江檀脚边,挑衅道:“我夫君被巡捕下了狱,辱了清白,至今还未有定论,你便想趁机溜了?”
画轴滚到江檀脚边,散落开来。
她忍着心痛瞥了一眼,回敬道:“苏姨娘这话说的好生奇怪,你夫君犯了命案,还不赶紧做上两道好菜,让他临走前吃上口热乎的。”
“倒是有功夫跑到西泠斋来,对着我颐指气使的。”
“难不成你也是同章嬷嬷一般心思,过来求我救大哥哥的?”
“你......”苏婉容恨恨咬住了唇,气得脑门子突突直跳。
她的嘴皮子,什么时候这样厉害了?
竟说出这般不忌生死的话来,是要咒谁呢?
苏婉容箭步冲上来,扯住她的衣裳,以权压人道:“我说了,谁也不准离开侯府。我是当家主母,一声令下,我倒要看看谁有哪个胆子敢放你出去。”
见她动手动脚,江檀也不同她客气了。
反攥住她的手腕道:“你是侯府主母又如何?”
“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圣上亲封的郡主竟不能够回到自己的府邸,想来你的话比诏书还管用?”
苏婉容句句敌不过她。
书到用时方恨少,她一时词穷,便对着身后的婆子呵道:“还不赶紧将她拿下,大爷若是蒙冤入狱,你等也休想独善其身。”
那群仆妇本是西泠斋的人。
即便瞧不上苏姨娘,但她的话却是一点没错,侯府若落败了,她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况且现在是苏姨娘执掌中馈。
她们都是侯府的家生子,岂有帮理不帮亲的道理?
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拿住江檀时,赵嬷嬷从院外直直走来,将身前的婆子们一一推开。
她走到苏婉容面前,皮笑肉不笑道:“老早在段府时,苏姨娘便喜欢装腔作势。”
“怎么来了侯府,还是改不掉这坏毛病?”
赵嬷嬷冷笑了一声,只一句话便震住了在场之人:“侯府夫人从玉姑山回来了,你们这群认不清主子的人,还愣在这里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