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嬷嬷自然是想去的。
她在这府中也没有几个能说体己话的人,前几日刚打跑一个。
苏姨娘是个慷慨的主子,赏了一把又一把的金豆子。
替主子出府办事时,那苏家老爷也是个面慈心善的菩萨,不但好茶好点心地招待着,私下里还塞了不少盘缠给她。
在侯府干了一辈子,还是头一回过得这么体面。
日子过得舒心,也得与旁人分享同乐。
她摸着身上的书信,面露为难道:“嗨......眼下我要事缠身,还得出府一趟呢,怕是分不开身。”
这一细微动作被赵嬷嬷看在眼里。
“一盏茶的功夫,能耽误您多少时间?”
她不由分说地拉着老妇往西泠斋走,笑着道:“霜叶那丫头恰好做了些酥脆的桂花饼,配着茶吃,那叫一个逍遥快活......”
“好,好......”
西泠斋里空无一人,两人来到了偏房里。
桌上是满满一盘的桂花酥饼,勾起了朱嬷嬷肚里的馋虫,直接上手拈了一块。
还是热乎乎的呢。
便迫不及待地咬了下去,酥而不腻,桂花的馥郁芬芳萦绕在齿间,香味怡人。
赵嬷嬷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你慢慢吃着,我去给你沏杯茶来。”
端着茶盏回到偏房时,那盘桂花酥饼已经去了大半,那老妇却仍是意犹未尽的样子。
她将茶端了过去。
“正好喝口茶,解解腻......”
眼见着茶盏要落到几案上时,赵嬷嬷不经意地抖了抖手腕,故意失手地打翻了茶碗。
茶水连同茶叶泼了朱嬷嬷一身,吓得她赶紧起身去掸。
好在茶水不算很烫,只是将衣裳打湿了而已。
赵嬷嬷赶忙拿起盆架上的软巾,帮她擦拭着水渍,自责道:“呀,怪我......年纪大了,竟连杯茶都端不住,烫到妹妹了吧?”
老妇本想发作的。
可毕竟吃人嘴软,再加上对方也不是有心的,只能皱着眉头埋怨道:“我一会还要出府呢。”
“我俩身形相似,不如你先将就将就......”
“等哪日天放晴,我将这衣裳洗净了给你送过去。”
赵嬷嬷边说着,边打开一旁的四件柜,挑了件干净的衣裳放到床榻上。
老妇也是懒得多走一步回旖春园,只能点了点头。
赵嬷嬷帮着她解开盘扣,将弄脏的外衫褪下来。
那封盖了小印的书信连同帕子,被朱嬷嬷随手放到一旁的案几上。
老妇走到床边,将衣裳抖开了套在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你这偏房,原本是我住着的。”
“江姑娘呢,我也服侍了好些年了......”
“原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对老夫人也一直不大恭敬,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忽然变成个有手段的......”
“实话说呢,我是有些怨她的,不念在往日情面将我赶到了晦明居。”
“我也奉劝你一句啊......跟错了主子,晚年必定过得凄凉。”
穿好了衣裳,朱嬷嬷回过头来,没有注意到任何异常:“得了,茶我也没功夫喝了,苏姨娘的事要紧,等改日得了空,我再好好与你说道说道。”
她将桌上的东西塞回衣袖里,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赵嬷嬷隔着窗缝见人走出院门后,方才从屁股底下抽出被掉包的书信,往书房走去。
她叩了三声门,忍着兴奋道:“姑娘,得手了。”
......
朱嬷嬷乘坐的马车直奔苏府而去。
今日来迎她的却是个面生的丫鬟,领着她往内院小厅走去。
老妇来了多次,却从未踏足苏府内院,不免有些紧张,便多嘴问了一句:“苏老爷呢?”
“老爷有事出府了,我家大公子已经备好了茶在等您。”
老妇满腹狐疑地点了点头。
大公子?应是苏姨娘的兄长吧,想来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刚迈进小厅,便听得一道洪亮爽朗的笑声:“上回我妹妹回门时,曾夸赞到朱嬷嬷是个办事麻利的人,果然如此。”
老妇怯怯地抬眼往里头瞟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俊朗华贵的公子。
忽而想起苏家人登门那次,曾远远地观望过一眼。
不禁心中暗暗赞叹,这苏家的儿女都生得漂亮极了,难怪大爷以前那样痴迷,竟连大奶奶的身子都不肯碰。
她红着脸上前福了福身子,回道:“谢苏公子赏识。”
苏元贺请她入座,并吩咐丫鬟沏茶。
自己则翘着二郎腿,上下打量着老妇的衣着打扮,见到那枚眼熟的黄玉扳指时,更是勾唇一笑。
看来也是个贪财的。
他开口问道:“我妹妹的书信呢,可带在身上?”
“带了,带了......”
朱嬷嬷下意识地点头承认,正要掏出东西时却又犹豫了。
苏姨娘交代了,这信是要送到苏老爷手里的。
如今她兄长开口要信,给是不给?
苏元贺向来擅长洞悉人心,见老妇紧拧着眉,便假意不悦道:“我妹妹的信,我看不得?”
又问:“是她叫你避开我的?”
一番盘问将朱嬷嬷逼得满脸通红,掏出帕子开始揩汗:“苏公子不要误会......”
苏元贺趁机解下腰间钱袋,抛到老妇脚下。
只听到咣当一响,看来里头是装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朱嬷嬷更加移不开眼了。
“你的事情办妥了,这几枚金锭便是你的报酬。”
“将书信留下吧,我会转交给父亲的,今日你是等不到他的。”
朱嬷嬷也并非是什么认真负责的人,她替苏婉容办事,也不过是为了讨些便宜。
金锭子就在咫尺之间。
将信带到苏家,这差事也算是办完了。
老妇不再迟疑,将信毕恭毕敬地交到苏元贺手里,随后迈着有些僵硬的步子弯腰捡起地上的钱袋,忙塞到自己的袖口里。
捂得严严实实。
苏元贺挤着眉,撅着薄唇反复查看着手中的信笺,并未发现可疑之处。
兄妹俩虽是一母同胞,却各怀鬼胎。
几乎不曾交过心。
父亲每次看完书信后,都会扔到铜盆里焚烧了个干净,也不是什么都会告诉他的。
未来这万千家产,到底是他的,苏婉容的,还是苏元赓的,还不好说。
他不得不多存个心眼。
丫鬟将朱嬷嬷送出去后,苏元贺不假思索地拆开了书信。
越看到后面,眉宇间的沟壑便越深。
他低吼着将纸张攥成一团,狠狠砸到墙角,眼中的杀意翻涌而来。
“姜家居然要告御状......”
“我倒要看看,她们有几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