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您忍着点,就快涂好了。”
衔冰剜了一勺雪白如脂的药膏,万分小心地涂抹在那些伤口上。
沈昱白微微皱着眉,一声不吭。
受些皮肉伤于他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而已。
过去的几年里,他常隐入孤寂的黑夜,游走在鱼龙混杂的鬼市间。结交了不少来自五湖四海的能人异士,也靠着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勾当攒下不少傍身之财。
谁也不知道沈昱白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穿上那身斯文长衫,他是深居简出的侯府二公子。
提起那柄银枪,便化身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嗜血阎罗。
每每到了昼夜更替之时,他也会恍惘迷失,分不清哪一个沈昱白才是真正的自己。
他趴在榻上,脑子里净是老夫人朝姜昙挥鞭的情景。
不知不觉地攥紧了拳头。
“可是奴婢弄痛二爷了?”
衔冰紧张地咬住了下唇,忙放下手中的药膏,用手掌轻轻地朝着他的背上扇着凉风。
沈昱白却浑然不知。
伸长了手臂按下榻旁的暗格,将里头的红木匣子抽了出来。
他也没心思擦药了,打开了木匣,望着里头的两颗香丸暗暗思量,眼中的杀意越来越浓。
衔冰察觉到了主子的心思。
起身跪在他的面前,摊开手掌道:“二爷下定决心了?奴婢必定将事情办得滴水不漏。”
沈昱白苦笑。
终于从衔冰莹亮的眸子里,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一个大逆不道的弑亲者。
彻头彻尾的恶人。
他想过无数个替生母报仇的法子,也在梦里手刃了他们无数回。
到头来,他发现自己恨的并不单单是那一张张丑陋无比的嘴脸,而是那骨子里流淌着的沈家血脉。
这是他生来就洗涤不净的罪恶。
正是这种罪恶的本能,诅咒着他踏上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倒是和“祖母”生出了几分相像。
“二爷......”
衔冰夺过木匣,啪的一声合上。
流泪道:“作恶者自然该死,可您跟他们不一样,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犯不着同他们一起烂在这泥潭里。”
她知道二爷吃过的苦,也深知他内心的挣扎。
她欠二爷一条命,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万死不辞,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二爷被无尽的长夜吞噬。
主仆二人沉默良久。
直到清念堂的丫鬟来报:“老夫人突发卒中,二爷不过去看看吗?”
等他换了衣裳赶过去时,沈家的子孙都已到齐了。
众人坐在清念堂的小厅等着祖母苏醒过来,茶都用过三盏了,看来这是个不眠之夜。
江檀是最后一个到的。
沈晏清独自坐在角落愁眉不展,沈星迢亦是哭得双目红肿。
见她闲庭信步地来了,心中很不是滋味,将满腹牢骚发了出来:“你怎么有脸过来的,祖母昏迷不醒,都是让你害的。”
今日江檀当着众人的面,出尽了风头。
官家不但降下诰封,赏赐珠翠锦缎无数,还特赐了一座郡主府邸给她。
没想到嫁作宗妇,还是不能压她一头。
沈星迢心中难免醋溜溜的。
经历了一天的大起大落,江檀已然倦怠,里头那人是死是活于全盘计划而言,并不十分重要,只是匆匆走个过场而已。
她没有心思同大姑娘拌嘴。
这恹恹不语的模样,却不知触及了沈星迢的哪根神经,走到江檀面前理论了起来。
“祖母本就身子不好,上次刚从阎王爷那里捡回条性命,府医也交代了不能动怒。在祠堂里,你却四次三番顶撞她老人家,分明是要将她气死过去。”
绮碧跟了过去,拉了拉大姑娘的胳膊,却被甩开。
“怎么,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不是亲生的,始终学不会怜人,若是父亲知道,你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定要悔不该当初,将你抱养到侯府来。”
这番强词夺理的言论,让沈昱白渐渐坐不住了。
从不与姑娘家拌嘴,却听不得旁人如此讥讽她。
姜昙为侯府尽心竭力三年,是沈晏清身在福中不知福,非但没有好好待她,还做出杀妻的丑事。
至于檀儿妹妹,她一生的悲剧是由侯府间接造就的。
沈星迢自然没有资格如此指摘她们。
“妹妹此言差矣。”
江檀揉着眉心,语气疏淡道:“祖母突发卒中的缘由,想必大家心知肚明,也没什么好争辩的。”
“听说关在那柴房里的人,打晕了角门的婆子溜了出去,派出的小厮们也是空手而归。”
“我要是你,定会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思考应对之策。”
“哪里还能生出胡乱攀扯的心思?”
本不想如此羞辱她,可实在是太聒噪了。
沈星迢语塞。
原来江檀也知道了,消息怎么传得这样快?
她定定转身,环视着在场之人,有如被架在了火堆上炙烤着,是不是侯府上下都知道她与鹤仙私通了?
可她坚信,张鹤同是不会出卖她的。
嘴巴定能闭得死死的。
定了心神后,沈星迢决心给眼前之人来个下马威:“将府中的对牌钥匙交出来。”
一只手已经伸到了江檀的面前,气势咄咄。
沈晏清也觉得妹妹的言行不太妥当,压着不耐烦道:“迢儿,祖母生死未卜,别胡闹了。”
“胡闹?”
沈星迢很是委屈,反倒提高了声量:“兄长你糊涂了,祖母能不能熬得去还未可知。”
“如今侯府中馈让一个外人掌着,万一老人家真有个三长两短,只怕侯府要毁在江檀手里。”
她又向前走了一步,厉声道:“你若不愿交出中馈,便是心里有鬼。”
“笑话。”
江檀挪开撑着额头的手,迎上她的目光。
“当初让我掌家时,祖母只说是自己年迈,没那心力操劳府中杂务。妹妹嘴巴好生厉害,白的也说成了黑的。”
对方使的是激将法,可她非但不恼怒,还想趁着这机会丢掉手里的烂摊子。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桥路早已铺好了,这小小的掌家权于她而言,也算不得什么了。
“霜叶,将库房钥匙拿过来。”
小丫鬟吓得绷直了身子,犹豫道:“姑娘,您当真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