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之翻开折子看了一眼。
沈晏清......还真是冤家路窄啊,他皱了皱眉,揣测起父皇的用意。
从进入文德殿起,便看见父皇紧紧捏着折子。
思虑不定的样子。
申爵的折子并不罕见,安远侯过身后,自然是由嫡长子承袭爵位,若沈家无言行失当之处,这折子早该批下了。
他笑道:“儿臣回京时,曾与这安远侯府长子有过一面之缘......”
皇帝撑着额头:“哦?竟有此事?你对他印象如何?”
神色却是半点不讶异。
“别的儿臣不敢擅自评断,只觉得沈晏清较于老侯爷来说,还是心浮气躁了一些。”
“虽有良玉,不刻镂,则不成器。”
皇帝不动声色地看着儿子,眸色却比之前清明了不少。
他点头道:“接着说。”
赵煦之拱手道:“儿臣觉得,虎父无犬子,沈家嫡子的确是个可造之才。但行事还是莽撞了些,不妨多磨炼磨炼。”
他毕恭毕敬地走到书案前,将折子反着扣在桌上。
回到居所后,赵煦之大步流星地往内院走去。
“姑娘今日的胃口可好些了?”
府里的婆子险些跟不上王爷的步子,小跑着汇报着姑娘今日的饮食起居及用药情况。
行至她的院子前,赵煦之微微驻足,整衣正冠,先让婆子进去通禀,得到姑娘首肯后才踏了进去。
“听嬷嬷说,你今日胃口不是很好。”
赵煦之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红木嵌宝花鸟锦匣,放到桌案上:“正巧我去看母后时,她赏了些地方上贡的四宝果饯,酸甜开口,你可以试试。”
姑娘从绣墩上站起身子,向雍王福了福身子。
语气疏淡:“承蒙王爷照拂,小女自是感激不尽的。我的伤势已经大好了,继续留在王府也是给您添乱......”
她要走了。
赵煦之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是留不住她了。
敛住眼底的慌乱问道:“也好......你可想好了要去何处?”
她思索了一番。
“天大地大,自有安身立命之处。”
她是不会再回到那个吃人的高墙深处了。
安远侯府比她想象得还要腐臭不堪,可以信任的人寥寥可数,除了昱白哥哥,也只有嫂嫂是好人。
可好心又落得个什么下场?
嫂嫂姜昙为侯府操持三年,过得有多艰辛,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若不是从坟墓中醒来,她也不会想到那衣冠磊落的大哥哥,竟是人面兽心的灭妻者。
简直可笑,也不知那侯府还游荡着多少冤魂。
“我倒是替你想到了一个好去处。”
雍王灵光一现。
世道艰难,一个弱女子在外浮沉,他哪能安心?
“宝相寺向来清净,寺中主持与我早就相识。你若住不惯王府,我就暂且将你安置在寺院禅房罢,等找到了合适的身份,我就......”
赵煦之话说了一半,便闭口不言了。
自己执着于给她安插身份,多少是存了些私心的。
不难看出,姑娘她不争不抢。
早就将名利视若过眼云烟。
自己一直心心念念这件事情,倒显得以强权压人,手段卑劣了。
......
翌日。
沈老夫人用过午膳后,又屏住呼吸将苦涩的汤药一口灌了下去。
章嬷嬷递来一颗糖莲子,笑道:“老夫人的气色比先前还好些呢,看来这药吃不到几副,身子就可好全了。”
老太太将糖莲子含在口中,尝尽了甜味才咀嚼下去。
她知道章嬷嬷又要提那妇人,抢在前头道:“多亏了府医,我才能早早痊愈,他每月的例银,也该往上提一提了。”
章嬷嬷收起了笑意,低头收拾着碗勺。
神老夫人的精神头足了,自然有心力过问旁的事情:“晏清最近在忙什么,申爵的折子应该早就递上去了罢,还没有回音吗?”
老妇哪里懂那些?
老实答道:“倒没听大爷提过这事,应该是没什么变数的吧。”
当年老侯爷过世,侯爷也是在这个年纪就早早承袭了爵位,很受官家的器重。
大爷是沈家的嫡子,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沈老夫人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又问:“这段时日,他都栖在谁的院子里呢,没有再去找苏婉容那个妖精吧?”
章嬷嬷连连摆手。
“大爷可跟从前不一样了。”
“老奴问过雨燕阁的秋婆子了,自苏姨娘搬了过去,大爷是一回也没去过,倒是偶尔会去红袖那里过夜。”
老太太的脸,晴了又阴:“他总算是有些出息了......”
想将那妖精按死是不容易的,他自己想开就行了。
可红袖,也算不得什么好货。
于是追问了一句:“她院里的婆子有没有按照我的吩咐,在事后给她端一碗避子汤,要是那贱婢怀了孽种......”
“都喝了。”
章嬷嬷斩钉截铁道:“依老奴说,那红袖姨娘还算是安分的。”
“婆子说,每次端去的避子汤,她都喝得干干净净,连碗底的药渣滓也不剩下。”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松了一口气。
都说奴才随主子,没想到红袖做了通房,反而老实了。
她拈起案几上的珠串,捋了捋,冷哼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想在这侯府活得长长久久啊,就得认清自己几斤几两,不要强求命里没有的东西。”
“祖母......”
沈晏清突然出声,倒是将老太太吓得一哆嗦。
她哂笑着问道:“你何时来的,门口的丫鬟死哪去了,怎么不通禀一声?”
也不知道孙儿听到了多少。
沈晏清紧攥着拳头,愤怒极了:“是你叫婆子给红袖服用避子汤的?”
沈老夫人倒是琢磨不透孙儿的心思了。
怎么为了个苏家的贱婢,跑来责问自己?
她望了眼章嬷嬷,可那老妇向来是个察言观色的主,见风向不对,赶紧夹着尾巴端着托盘出去了。
沈晏清在屏风后站了好一会,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仰面苦笑:“我真是越发看不懂您了......”
“口口声声是为我好,为侯府好,私底下却做些让侯府断子绝孙的荒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