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六,苏婉容换了身烟霞色绣合欢花绡纱裙,对着铜镜细细描摹着唇妆。
红袖站在门口与常嬷嬷交谈了几句,然后转身进了屋:“外院的小厮说,再过半个时辰姑爷的车马就要到了,时间还充裕着,让姑娘不用着急。”
苏婉容没说话,只是从奁盒中取出一柄红宝石榴金簪,在发髻上来回比对着。
“这发簪,配我的衣裳如何?”
红袖接过金簪,仔细地插到她的发间,嘴角含笑地夸赞道:“自然是娇艳无比,姑娘的美貌较以往更胜。”
也许是怀了身子,快要做母亲了,她的眼角眉梢不像往日般冷艳。
棱角都温婉了许多。
可苏婉容却依然是闷闷不乐的模样:“人手都备足了吗,可不要出什么岔子。”
红袖拿起梳篦,气定神闲地将她两鬓的头发又理了理。
“姑娘就放心吧,柴大哥这人有多稳重,您又不是不知道,几个月前侯府的大奶奶就是被他亲手推下悬崖的,做得干净利落,连姑爷都真的以为她是失足摔下去的。”
“今日乞巧节,街上鱼龙混杂,想掳走个弱女子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苏婉容捂着肚子,怔怔地点了点头:“但愿如此。”
红袖趁机讨好道:“依奴婢说,姑娘简直是菩萨心肠,江檀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毁了她的清白未免有些便宜她了。”
可这马屁却拍到马蹄子上了。
苏婉容恼火道:“你的香丸若是管用,也不用我出此下策了。”
她不是心软,只是想为未出世的孩子积点德。
对侯府这样的清贵人家来说,名声远比生命重要,若是江檀名节被毁,不用自己动手,她自然是没有脸面活下去的。
“姑娘......”
红袖垂眉敛目道:“奴婢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都是按照原先的方子做的。”
“罢了,罢了。”
苏婉容心烦意乱,正准备站起身来,却瞥到门口有一抹丁香紫的身影一闪而过。
“是谁!”
惊得汗毛倒竖,刚才与红袖的那一番话若是让人听去了,哪还了得?
她赶紧托着累赘的肚子追了出去,红袖也紧随其后。
绮霞腿肚子都吓软了。
原来大奶奶姜昙是被苏家人给害死的,苏姨娘居然贼心不死,还想祸害江姑娘。
她奋力地往外跑着,想将听到的事情统统禀报给老夫人。
省得教江姑娘也栽到了贼人手里。
可今日偏偏是乞巧节,院里的丫鬟都去园子里布置彩楼去了,她本想回房拿个扇子却无意间听到了那些骇人的话。
身后的两人穷追不舍:“绮霞,你快回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她们喊得越大声,绮霞的心就蹦得越快。
眼见着快要跑到园子里了,她甚至还看到了远处的绮碧。
“绮......”
正要开口叫人,脖颈处却被人重重敲了一下。
身子也随之绵软了下来。
在半昏半醒之间,她隐隐瞥到了苏姨娘那精致的面容,一张红唇开开合合,在与红袖交代些什么。
趁她低头来拉自己的时候,绮霞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向苏婉容的发髻。
......
“苏姨娘,大爷到了角门,让老奴来问问您梳扮好了没有?”
常嬷嬷驻足在寝房门口,嗓音很是洪亮。
可屋里安安静静,未有回应。
“难道是已经出去了?”
老妇忍不住嘀咕着,但仔细想想又不大可能,去西角门只有这一条路,她的一双眼睛也不是白长的。
正要进屋时,声音却从背后传来了:“你先去回禀大爷,我这就来了。”
常嬷嬷回头,见苏姨娘手里攥着个红宝金簪,发髻也有些松散,额角也渗出了密密的香汗。
多嘴问了句:“姨娘是去哪了,怎么累得气喘吁吁的。”
红袖也后脚赶到了,同样也是一头大汗,身上的衫裙凌乱不堪。
似是与人厮打过的那般。
苏婉容强装镇定地往头上簪着簪子,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道:“这不是走到半路金簪弄丢了,和红袖出去搜罗了一圈。”
直觉告诉常嬷嬷,苏姨娘在说谎。
但大爷的车马就等在外头,她一个奴婢也不好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只能拢着手先行离开了。
人走后,苏婉容才敢猛吸了几口气,带着哭腔说道:“我该怎么办,红袖......我杀人了......”
一双湿漉漉的杏眼写满了惊恐。
她掏出帕子,使劲地揩着自己的双手,直到手背泛红了也不敢停下。
“姑娘,冷静一点。”
红袖心疼地握住了她的手腕:“那丫头可是什么都听到了,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苏婉容咬着唇点了点头,豆大的泪珠甩了下来。
“是......是她非要激怒我,我是迫不得已才......”
她是第一次亲手杀人。
身躯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着,脑中尽是绮霞那因窒息而逐渐扭曲的面容。
红袖帮她擦去了额头的汗,又理了理裙摆,笑道:“姑娘先去角门,切记不要让姑爷看出什么异常,后事就交由奴婢来料理罢。”
“唉......”
苏婉容怔怔地应了一声,随后头重脚轻地往院外走去。
红袖抬眼看了看天色,估摸着院中的婆子丫鬟还有好一会功夫才能回来,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西泠斋。
临出门前,赵嬷嬷还嘱咐了一句:“今日乞巧,街上定是闹哄哄的,姑娘可要留心着,早点回来。”
江檀颔首:“嬷嬷就放心吧,这京城是天子脚下,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
目光扫到架几案上的匣子,才想起一直忘了差人将绮霞的东西送回去。
“迟一时再送也是不打紧的。”
想着院中的丫鬟婆子们过会要去院子里凑凑节日的喜庆,便自顾自说了一句后,带上霜叶去了角门。
沈晏清在门口等得实在焦急。
军营里的事刚忙完,便一刻不停歇地赶回来了,戎衣都来不及换生怕耽误了时辰。结果砖缝里的杂草都教他拔光了,却迟迟不见苏婉容的影子。
好不容易听见有脚步声临近,起身一看却是江檀。
她今日怎么打扮得如此......庄重?
每次见江妹妹,不是穿着素淡的青色就是藕荷色,穿戴的头面也最多不会超过两样,多是玉器,如她本人一样——清心寡欲,雪胎梅骨。
今日却独独穿了件杨妃色蹙金海棠花纱裙,相配的首饰也是用了心的。
那娇憨可人的姿态,当真是海棠醉日,艳影惊鸿。
沈晏清心里像是空了一拍,痴痴地望了许久,直到马车驶出了好远才回过神来。
“莫非她对柳家公子也有意?”
不知为何,他觉得心中百般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