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檀微一愣怔,旋即和煦笑道:“大哥哥高估我了。”
“此前我压根就没见过苏姑娘,何故要同她过不去,况且老夫人睿智英明,怎么会单凭我一句话就改了苏姑娘的身份呢?”
她倒是没想到,沈晏清会如此心急。
这才刚开始,苏婉容不过是吃了些小亏,他这就按捺不住,跑来找自己兴师问罪来了?
说完后,江檀又低头翻着册页,压根不与他置气。
轩窗外的竹林飒飒作响,抚平了沈晏清心中的躁动,他一时哑然,扶着手边的椅子坐下,全然忘了今日是来与江檀对质的。
“江妹妹的院子倒是雅致,就是冷清了些,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过得清心寡欲的?屋子里也没什么摆件。”
见江檀抿唇不答,他将后脑轻置在椅背上,阖眼享受着西泠斋的清凉。
然后又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你平日里都爱做些什么,我是说,刨去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会打马球?还是喜欢做些刺绣?”
江檀压着一肚子的火,反问道:“大哥哥去过扬州吗?听说嫂嫂是扬州人,想必江南一定是个秀美富庶的好地方。”
提到亡妻,沈晏清像是忽然从梦里惊醒,抓紧扶手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没去过......”
他说谎了。
侯爷远赴扬州姜家提亲那日,沈晏清也在。
他与姜昙的第一次见面,没有预想中的那样糟糕。
那时姜昙还是一个出落得如晓露芙蓉般水灵的少女,倚坐在秋千上,偷偷瞥他一眼又将目光收了回来,皎净的脸颊上隐隐透着粉白,举手投足间是江南女子独有的婉约。
沈晏清只心动了一瞬,他时刻记得与婉容的约定。
可惜了,那样明媚的姑娘,若没有嫁到侯府来,一定还好好地活在世间。
“老夫人说嫂嫂家还有个年迈的老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可怜,大哥哥后来没有再去拜谒过吗?”
她的连连发问,让沈晏清有些招架不住,脑门子渗出了涔涔热汗,含糊其辞。
“事发突然,军中有要事,我也只能先行折返......”
江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手里的笔却越勾越快:“哦,原是这样,那嫂嫂还真是可怜,从万丈悬崖摔落连个尸身都没留下,活生生的一个人,如今却只剩下一座衣冠冢。”
“江妹妹。”
沈晏清的声音有些颤抖,慌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江檀每说一句,他心里的那根刺都会扎得越深。
竟忘了今日是为何来找她的,仓惶狼狈地从西泠斋出去了。
罪魁祸首走后,江檀这才如释重负。
豆大的泪珠从眼眶翻落,落在那张乱涂乱画的白纸上,喉间一阵发紧。
不多时,门又敲响了,是霜叶的声音:“姑娘,常嬷嬷来了。”
她这才掏出怀中的帕子将眼泪擦拭干净,努力勾起嘴角,语气稀松平常:“请嬷嬷进来。”
常嬷嬷走到江檀身前,福了福身子,并未注意到异常之处:“老奴来晚了,苏姨娘要吃燕窝羹,在小厨房里耽误了会,这就将听到的闲话禀告姑娘。”
然后绕过书案,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江檀颦眉问道:“就这些?”
仔细打量了这婆子一眼,确认她不是无意遗漏了什么,而是刻意隐瞒。
好在自己存了个心眼,留了个信得过的丫鬟绮碧在旖春园,她听来的话与常嬷嬷大差不差,只是多了些挑拨离间,兄弟阋墙的戏码。
这婆子晚了半个时辰才来,想必是去过清念堂了。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老夫人自然会嘱咐她。
常嬷嬷连连点头:“昨夜大爷回来得晚,两人没说几句就吹灯睡下了,老奴只听见了这些。”
“嗯,辛苦了。”
江檀叫霜叶取了包糕点,递到嬷嬷手上,又吩咐道:“服侍好苏姨娘,别让她察觉出什么端倪。”
“是,老奴明白。”
常嬷嬷拎着手里的枣泥酥,高高兴兴地走了。
霜叶撇了撇嘴:“这枣泥酥可费我好大力气呢,还以为是姑娘想吃,早知道便宜了这婆子,还不如偷懒省去个揉油酥的功夫。”
“谁说我不吃,你只管给我端了来,再多我也能吃得下。”
江檀笑着安慰霜叶。
随后又一脸严肃地叮嘱她:“我让你仿着章嬷嬷的手艺做枣泥酥的事情,你可不能到处声张,知道吗?”
霜叶点了点头,虽然不知为何,但既然姑娘说了,那照做总不会错。
她总觉得姑娘自上吊那日后,性情大变,比从前开朗了一些,可却总是心事重重。
刚才赶回老夫人那里,绢帕也没找到,看姑娘这模样倒像是忘了这件事。
江檀收拾好书案后,想起了一桩要紧事:“霜叶,替我重新梳一下发髻吧,有些松散了,晚上是侯府家宴,可不能失了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