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的声音很轻，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味道。
就像是一个官吏见到了一群百姓打架，站出来呵斥令停。
言语虽然委婉，但在这委婉之中却也带着一丝命令，一丝高高在上的姿态。
烂柯山，是西方的佛门正统，传闻其势力之强，不逊于圣域。
圣域收纳武神强者，可收恶人，可收善人，可收道人，可收武官，但却从不收和尚。
大乾王朝的寺庙不少，在漫长的岁月之中，成就武神的和尚虽然不多，却也有一些。
但这些和尚在成就武神之位后，却不会被接引到圣域，而是会被引到西方的烂柯寺。
这是不成文的规矩，没人说，但江湖之上的所有人却也都在遵守。
这位和尚来此，便是察觉到空明突破到武神之境，特来接引渡化的。
……
留财山顶。
一男一女两人望着山下的一幕，见自家三十五位教头大发神威，将来犯之敌挡住，并且灭杀大半之时，皆是双目放光，拍手叫好。
而当这两人听见那一阵狮吼从空中荡来，惊得山间摇摆的树木僵住，复而听见那阵震荡虚空的声音漫过山间时，秋燕不禁骂道：
“好秃贼，无耻！”
无耻一词，非是她不喜佛门，只是不喜欢那和尚的做派。
这和尚并非刚来此地，而是在山下两拨人对峙之时，便已然出现。
只是，当时的和尚站在另外一处小山坡上，正遥望着空地上的两拨人，并未出面。
即便是秋燕，也是自家师父不经意间提及远处山下的小山坡上有个黑点，方才注意到那个和尚的。
和尚早就来了，却未曾出手，等到这群人打出了真火，眼看着自家三十五位教头就能将来犯之敌灭掉，方才缓缓出口，言语震慑，喝止战斗。
还美其名曰：自己刚路过，不愿看血流成河，方才出手，望止刀兵。
难道不是瞧见自己人打不过了，下马威要落到自己头上，这才站出来？
如此……
当真无耻！
果然，就像三十六教头说的那般，这些秃驴端是无耻，心口不一，最是端得人前神圣，显得身后恶性！
不过，得将三十六教头排除在外。
毕竟，三十六教头可是说了的，他走出了一条和这些秃驴截然不同的路，不为这些家伙儿所容的路。
但那，也是他自己的路。
……
心中念头闪过，片刻方才收回。
秋燕偏头，转而看向山寨的位置。
如今，烂柯寺的和尚已经到了，想来三十六教头也该出手了。
“老师，教头会走吗？”秋燕忽而对着一旁的李承问道。
她心中虽已有答案，但也知道武道苍茫，大道玄妙，最是吸引人。
有武道中人，为求武道至臻，为达武道巅峰，抛七情，斩人性，就算是自家骨肉，亦可舍弃。
其之所为，也不过是登临山巅，去见那武道绝美之景。
入武神后，人间之法便已不再适用，前路渺茫，摸索着前行，颇为困难。
但入一大势力，则可借读先人典籍，鉴前人之路，明自己之道。
如此，武神之后的武道清晰，一眼望去，皆为康庄大道，故而引得天下突破的武神趋之若鹜。
就算是如今在世间驻留的那些个武神强者，也都在圣域处挂名。
名义上，他们还是圣域弟子，是圣域为了维持各大王朝稳定，而留下的监督者。
等到他们驻守期满，自然也会回到圣域。
届时，会有新的驻守者出现。
若是没有？
没有的话，便是王朝无能，无法产出强大武者，当自生自灭！
这烂柯寺的和尚来此，是为了带空明离开的。
但自家三十六教头是否会为了求得更真的佛法离去？
秋燕不知道。
李承似没有听见般，只是吧嗒吧嗒地吃着酱牛肉。
等到一碟肉下肚，灌了口酒，打了个饱嗝儿，方才回首，望向秋燕，反问道：
“你觉得呢？”
“我觉得……”秋燕刚张嘴，似想到什么，有些恼怒地看向李承，嘟着嘴说道：“师父，是我在问你，怎得又成你问我了？”
“虽然三十六教头说了，他的路和那群和尚不同。但大教头他们也都说过，武道浩瀚，能看得一角，已是幸事。”
“若能有缘窥得全貌，便是大机缘，无数武林之人为之疯狂，或苦修数十载，断情绝爱，或嗜杀成性，屠戮万千生灵，只为登临无上之境。”
“由此，可见武道之美，让人欣喜若狂。”
“便是三十六教头，怕……怕也不外如是。”
说到最后，秋燕的声音越发小了。
生怕自己说出这番话后，空明便会就此离去般。
“那你呢？”李承打量了秋燕一眼，有些惊讶能从丫头口中听到这番话。
“我？”
“对，就是你。若是让你在登临武道巅峰之境，和陪我待在留财山上，安安稳稳地渡过这一生之间做选择，你又该如何？”李承笑而问道。
秋燕不假思索，应道：“那当然是陪着师父了！”
“武道什么的，我本来是不想踏足的。是教头们说，咱们当山匪的，没点武力傍身，还当什么山匪。”
“明明是劫财的，却因为没有武功，变成送财的，迟早会将山寨的积蓄败光。”
“而且，山匪都是容易招人眼红的，没点武力傍身，到时候怎么带师父你逃命？”
“如此，我才勉为其难学的。和师父相比，武道之路，不值一提。”
秋燕嘿嘿一笑，纯真率直，不掺半点虚伪之意。
如此，李承脸上的笑容更甚，如死水般的心境泛起涟漪。
果然是你会说的话。
纵使转世轮回，记忆全消，但一点真灵不变，如是心性，便是最上层。
若是修道的话，倒也能惊掉云端那些所谓神帝仙帝的下巴。
只可惜，你当初遇到了我这个偏执的狂魔，方才落得如今下场。
笑着笑着，李承忽而叹了口气，看了秋燕两眼，眼中倒是多出几许柔情。
“所以，对呆和尚的去留，你心中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又何必问我？”
“留财山，是留财，但也是留才。”
“呆和尚的道已经定下，他的路，虽不好走，却也不会变。”
李承感叹一声，在秋燕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望向山下，不再多言。
见师父不理自己，秋燕只能在心里默默悱恻几句：
故作深沉……
又让师父装到了……
……
“且回去吧，贫僧不会随你走的。”
“贫僧，已经找到自己的道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大师，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