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下去,让所有衙役折返府衙。”
当张亥乘车回到了府衙,坐在府衙后堂中,脱去官帽后,一个人在后堂中静坐了许久。
官道的艰辛,自走私案后,又给他狠狠的上了一课。
世家与寒门的差距之大。
乃至于他都升任一府知府依旧不能抹平。
若不是有人提点,背有靠山,他的水平就是被人玩弄鼓掌的玩物。
世家的猖獗,自身的无力,着实给激发了野心的张亥狠狠泼了盆冷水,告诉他,官场不是他一心牧守一方,治政安民就能胜任的。
所以。
从今往后,他更加得谨小慎微,培养自己的力量,向自己的靠山展现出自己的价值才行。
现下他唯一能做的。
就是保留有用之身,调动手中这点为数不多可以动用的人马,将那些大儒们的安危,尤其是宋濂的安危保护好。
等待朝廷的反应。
他相信。
从他面前送到应天府的那一刻,朝廷,或者说是东宫定然会做出应对。
有那位连姚钦差都叹服的少詹事在。
孔家这点手段,定然瞒难不住他。
很快,收到府衙之令,被派出来调查大儒们遭秋闱举子遇袭案几无所获,或者说压根不愿意去破这案子的衙役们,自然是如释重负的离去。
而他们的撤离,也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随后层层传递,迅速向他们背后的主子通报。
苏州府的陆家大宅中。
听到家丁通报消息的陆家二少爷,当即嗤笑一声,摇头就去书房寻自家老爹去了,
“爹,要么说人家能够传承千年呢。”
“咱们陆家几个月都没治服的酸秀才,孔家那边一出马就把那傀儡知府吓住了,如今在外的衙役已经全部被府衙召回,外面的风言风语和仕子动乱是彻底不管了。”
与陆二公子的纨绔不同,陆老爷是个雅人,很有些养气功夫。
在自家小儿子冒冒失失闯进来时。
他正在书房内钻研棋谱。
听着自家小儿子对于张亥的奚落,陆老爷摇了摇头道:“三人行必有我师。”
“这代知府若真没两把刷子,代知府的位置落不到他头上,校订四书五经释义的功绩决计也没有他沾边的机会。”
陆二公子不屑的哼了一声。
自顾自的坐下道:“不过是个愣头青,踩了狗屎占了便宜罢了。”
“一个牵线搭桥的龟公,侥幸出了头,就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了。”
“还想在苏州府开收商税。”
“谁给他的狗胆!”
陆老爷不置可否。
只在自己面前摆放的残局中又落下一颗黑子道:“府衙里的人手可安排妥当了?”
听到这事,陆二公子还警惕的回头望了望,确认书房的房门已在他进门时就已关上,这才压低声道:“都安排好了。”
“事成之后,他们一家老小都不会再出现。”
只是提及此事,陆二公子又忍不住好奇一句:“爹,一个傀儡知府而已,至于如此大费周章吗?”
“还要冒着风险犯下火烧架阁库的重罪。”
“就凭那张亥的本事,他查的出来是咱家造谣么,非得花那五百两银子买通文吏,烧了架阁库后,把张亥逼上绝路?”
“那都够我一年的月例了。”
“啪嗒。”
又是一枚黑色棋子落在棋盘,陆老爷眼睛都没抬,只是放缓了语气道:“今日为父再教你一句。”
“狮子搏兔,亦尽全力。”
“永远别把自己的退路寄于旁人。”
“不把张亥逼上咱们这条船,配合将祸水东引,就冲朝廷官员被刺这点,朝廷定然也是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的。”
“你敢保证,咱家豢养的那些眼线泼皮一定抗的住那些衙役的严刑逼供么?”
陆二公子努了努嘴,正想分辨什么。
奈何陆老爷实在太了解他。
“你想说咱家替孔家造谣,也是因为那已死的贺峻的委托。”
“可那些钦差会信?”
“如若碰到个如狼似虎的,觊觎上咱家家业的,非要说咱们是将责任往死人头上栽,将那贺俊之死的罪责往咱家头上安,你要付出多少家产才能喂饱这头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打秋风的饿狼?”
“就是当初你让贺峻立了凭证也无用。”
陆二公子满脸丧气的垂下头。
谁知道那贺峻怎么就这么草率的死于那些仕子的暴动之下了呢。
“早知道就不贪图卖孔家这个好了。”
闻言,陆老爷两指夹着的白棋轻轻摇了摇。
“拉拢孔家,不算臭棋。”
“只是需要摆正姿态,咱们可以花些财力人脉收买文吏,孔家自然也得表示表示自身的诚意,替我们收服知府。”
“一个傀儡知府,总好过如李亨那般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
…………
天色渐渐暗了。
苏州府城内的百姓早早归家,店家也都提早打烊关门。
历经了几次的仕子冲击。
无论是波及到的,还是没波及的百姓早早就长了教训,学会了趋利避害。
而府衙所在的一条街道上,收拢回府衙的衙役们分成了两批,轮流值夜,一个个提着灯笼,分成三队,不断的在聚拢在府衙周围的大儒居所间来回巡视。
府衙内反而空虚了不少。
毕竟是一府府衙。
胆敢冲击府衙的人,不管是何身份,只要不和老朱家沾亲带故,此后的称呼也都统一了——反贼。
所以留守府衙的人反而乐得清闲。
“乔叔,今日又是你值守府衙啊。”
“嘿,你小子今日去了学院,明日又不休沐,不早些回去休息,跑来府衙作甚?”
来访的书吏笑着说道:“说来您可能不信,今日我提早去书院,在架阁库中看书,竟意外得到了宋师的赏识……”
“真哒!那你小子是要飞啊。”
“是啊,我这横竖睡不着,这不就来找您聊聊天么,您看,为了不让您白和我聊,我还特地给您备了东西呢。”
说着,书吏就像是献宝似的,将一个装着烧鸡卤肉的油纸包和一葫芦酒从背后提溜了出来。
下一秒,守门的衙役就像使出了无影手一般,将油纸包和酒葫芦抢到了手。
摊开油纸包,再闻了闻,守门的衙役哪里还按得住肚里的馋虫。
一边笑骂着书吏不过啦,一边美美的从油纸包里夹了块卤肉塞进嘴里反复咀嚼,再美美的喝上一口,那滋味,真是千金不换。
就是不知道这小子从哪打来的酒。
后劲还有点……有点……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