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试音…现在试音…”
轧钢厂广播站女播音员端着话筒走到窗边，看见楼下的同志正在蹦跳挥手，走回桌子前点点头，随即把手中话筒递给清洁科陈干事。
“各位领导同志，各位工友同志大家中午好。周文忠同志自今年4月1号入职轧钢厂清洁科以来，一直以明确的目标、顽强的斗志、过硬的能力作为工作的唯一标准，认真履行好一名清洁员的职责，恪守厂规厂纪，紧紧围绕上级指示工作，积极进取，开括创新，扎实工作，以饱满的热情、唔…”
周文忠见他不认识这个字，走到他耳边小声提醒道：“昂。”
“昂扬的工作斗志、高涨的工作干劲、务实的工作作风、严格履行工作职责，做到团结共事、维护大局、勤奋唔…”
“兢业。兢。”
“勤奋兢业，实事求是的开展工作，体现了一名新时代工人阶级，应有的责任担当和觉悟。并且…”
周文忠点燃根烟递到他手中，掏出草纸帮他擦擦额头上的汗。陈干事解开工作服刚准备乎扇两下透透气，立马被广播员用眼神制止了他的动作。
终于在3分钟后，陈干事放下话筒和发言稿喘了口气，女广播员迅速关闭机器。
“可累死我了，不行了不行了…”
陈干事搪瓷茶缸灌了两口，女播音员双手前伸，越过陈干事和周文忠握握手。
“这篇稿子写的很好呀。”
周文忠皮笑肉不笑的挣脱了她的手掌。眼前这位身高不到1米5的中年妇女，属实是没有一点边界感。
“我就是起个头，如果说这篇稿子有任何闪光点，那绝对全赖于陈干事的提笔润色。”
陈干事左手端着茶缸，右手掌用力拍在周文忠肩膀上说了4个字。
“食堂会餐。”
周文忠跑到去把房门打开，跟着陈干事走出广播站往食堂走去。轧钢厂四个方向共分为8个大食堂，食堂又分为大灶、中灶、小灶和病灶。这种模式虽然是效仿苏联，但为了区别开来，轧钢厂在这种基础之上又多出1个少数民族食堂和1“小食堂”。
整体来说轧钢厂算是10个食堂，每个大食堂做的菜品都一样，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区别，都是萝卜、白菜、茄子这些季节常见菜，也省的工人们闹意见。
高级干部搞招待，一般干部吃小灶，工人们见领导饭盒里和自己的菜品一样，也不好意思多说些什么，主要是他们没尝过领导饭菜的味道。只要是舌头有味觉的工人，一吃就能吃出来区别。
“坐坐！都坐！等你们俩半天了。”
7食堂的2楼房间内，一张很大的圆餐桌前坐了4个人。正巧餐桌上摆了4盘菜。
含油腥的炝炒土豆丝、含香油的拌白菜丝、含辣椒的萝卜干泡菜、蒜末茄子。还有就是2瓶工农特曲酒，就今天这菜式，搞养生的那帮人看见了都得摇头，如果黄地霸在这儿估计连闻都不闻。
秃头中年男作着介绍说道：“这位是宣传处的张远涛科长。”
“张科长您好您好。”周文忠挨个和他们握了握手。
“我最近在喝中药，目前还不能喝酒。一会就由我们宣传处的得力干将，许大茂同志代替我喝两杯。”
“许干将你好你好。”周文忠呲牙咧嘴的笑着和许大茂握了握手。
周文忠点点头热情。吓得许大茂手都开始颤抖起来，自己又不是没和周文忠喝过酒。他是一点事儿没有，自己是啥事儿也记不住。
“这位是采购科的小尹，尹兴忠。今天咱们能吃上这顿饭，全靠人家小尹跑前跑后的张罗。你们俩都是年轻人，往后就多接触。”
“唉，周英雄你好。”
“您好您好。”
周文忠解开衣服坐下，把视线落在陈干事身上。
“这是咱们熊福生科长。”
“哦哦。”
周文忠心里的最后一丝幻想破灭，在场的诸位领导干部，全是清水衙门里的渣渣！整天算计库房里的那点手套、墨水、胶鞋等劳保用品。采购科的尹兴忠也没什么大本事，只要不是瞎子，从这几盘兔子菜上都能瞧得出来。按理来说今天这顿饭应该有工会的人在这儿作陪，也不知道自家熊科长到底是怎么混的。
“周文忠你现在能喝酒吧？”
周文忠看着熊福生说道：“那得看今天这顿是什么酒？您要是说这是庆功宴，我高低得闷半斤。您要是还说今天这顿席面是两好搁一好，那我直接给您表演一下我的绝活儿，一口气干两瓶。但凡是我中途缓口气，那就证明我这身本事算是师娘教的。”
钟福生似乎是来了兴致问道：“哪两好？”
“厂委组织处呗！科长您说说咱们轧钢厂里有多少职工？1万多人呐！他们每位工人家庭人口就算4个人吧，那就是4万多口人呐！咱们整个东城区拢共才有多少人？我这次替咱们轧钢厂露了这么大的脸，传话的人会说是英雄周文忠？绝对不会！他们只会说红星轧钢厂出了英雄！组织处不得给我盖个章吗？不是我挑他们组织处的理，这天底下哪儿有不是党员的英雄？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熊福生面带微笑点点头，心里十分恶心周文忠的油腔舌调。对着陈干事微微扬起下巴示意。
“小周你现在不能太着急，路子得一步步走。咱们熊科长当年解放前就参加了工作，解放后才入的党，你想想这中间经历了多少次考验？入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你的想法我都清楚了，回头我会去和组织处的同志打声招呼。放心吧。”
周文忠点点头似乎是听懂了，陈干事也觉得自己起到了作用，邀功式的眼神看向熊福生。
“咱们今天不谈工作，就是坐在一起简单吃顿饭。”
周文忠又一次的点点头，站起身端起酒瓶给熊福生倒酒。
“够了够了够…”
“你特么的不能喝就滚蛋！显着你能耐了？跑我面前充你妈什么大个儿？不服气就把我这位英雄给开除喽！这一天天的净是些狗屁肮脏事儿。”
周文忠一股脑的把瓶中白酒全都泼在熊福生身上。
“周文忠你疯了！赶紧放开熊科长！”
“叫保卫处！把他给我抓喽！”
“快松手！”
陈干事刚才听到保卫处这3个字时，立马就推开凳子跑出门去。屋里其他人大眼瞪小眼的吃着瓜。
周文忠指着熊福生呵斥道：“你都50多岁了吧？这么大年龄全她妈活到狗身上了，我是英雄！轧钢厂的英雄！清洁科是我娘家。你不在前头给我张罗也就算了，你还在后头等着我送礼啊？我周文忠这辈子就是腰板硬的弯不下来！想瞎了你的心！你特码的也不睁开你那双狗眼好好瞅瞅。”
周文忠指着窗户位置继续说道：“现在全厂职工都知道我周文忠是英雄，估计用不了1个钟头就能把你卡我入党的事儿传遍角角落落，你连清洁科的自己人都坑，以后谁她妈会跟你玩儿？你特码的真是越活越倒数，消停的过完剩下这几年，老老实实的混到退休不好吗？今天你要是帮着我入党，咱们俩之间也算是有份情谊在。怎么回事啊？你家里没人接你的班是吧？非得给你孩子造孽添堵！我这么一个前途光明的工人，你竟然敢卡着我！”
“你！周文忠你！”
“我去你妈的吧。咳…呸！”
周文忠一口浓痰吐在熊福生脸上。
“你她妈的这么些年才混到个科长职位，你能有什么出息？我看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开了我啊！有能耐你就开除我！让我瞅瞅这天底下哪个工厂敢开除英雄，熊福生你要是开除不了我，你她妈就是从狗窝里抱养出来的。我看你真是清水衙门待习惯了，人情世故4个大字你她妈的是忘了个干干净净。这种大忌讳你她妈的也敢犯。我真想敲开你的狗头，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大粪。”
见熊福生已经高兴的说不出话，周文忠端起一盘胡萝条扣在他脸上使劲揉搓。
“吃啊！吃！外头那么些老百姓吃不上饭活活饿死，你还有心思吃4个菜。你死的那天估计也没4个盘子。吃！全她妈的给我吃干净喽！我让你吃！吃呀！吃！”
“快拦住他！”随着宣传处张远涛大喝一声，许大茂和采购科的尹兴忠这才回过神，一左一右的拉着周文忠的胳膊往后拖拽。
“砰！”
包间屋门被人用力从外面踹开，4名身背长枪的保卫员冲了进来。紧随其后跑来的陈干事连自己头上的汗都顾不上擦，跑到餐桌前把地上的熊福生扶了起来。
“你…你…”
看见保卫员指了指着自己。周文忠低头一瞅，肚子上还没拆线的伤口此时已经出血，浸透了白背心。
“我去你妈的吧！”
周文忠使出全身力气一脚踹在熊福生身上，可怜的熊科长刚刚才站起来，此刻又被踹在了桌子底下。周文忠刚准备再给他补上一脚时，自己的双臂已经反背身后，脸上沾满了菜汤和酒水，保卫员们把周文忠摁在了餐桌上。
“我一定要让厂领导给我个说法！我要让工会给我个说法！熊福生你个老帮菜给我等着！咱俩这事儿不算完！绝不算拉倒！我特么的要是不整死你…”
周文忠狠话还没放完，嘴里就被保卫员用餐桌布堵住了。鼻翼忽闪喘着粗气，双眼通红死死盯着熊福生。
“带走带走！你们几个也跟我走一趟。都带走！”
“不是，我们没动手啊！我们就是劝架来着。”
“让许大茂跟你们去一趟就行了，我们宣传处还有一堆事儿呢。”
“宣传处就剩你们俩会喘气的了？是不是想让我把保卫处的人全叫过来，再请你们几个走？”
张远涛看看周文忠又瞧瞧熊福生，沉默的点点头跟着保卫员们一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