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你看哈,有时候上面说话就很矛盾。他们要求你有独立的思考意识,但是思想上必须要和他们保持高度一致性。如果你但凡有一丁点的疑问,那你就是在质疑权威,质疑文明进步。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周文忠躺在长椅上,沐浴在阳光下。身边的板凳上放着1缸茶水,黄地霸在他肚皮上爬来爬去。
“二弟你再看这份人民日报的报纸。它上面说早稻亩产三万六千九百多斤,你信吗?别说是你,吃屎的小孩他都不信!你知道是假的,我也知道是假的,写这篇文章的人更知道这数据是假的。可是他为什么还要写?这才是真正值得咱们思考的地方。”
“叽叽叽…”
“不要说政治与你无关,除非你打算像猪一样活着,否则政治会随时来找你的麻烦。也不要说民主不能当饭吃,没有约束的权利随时可以让你彻底没有饭吃。更不要说他人的苦难与你无关,因为这种苦难随时可以降临到你身上。”
“叽叽叽…”
“你说它睁眼说瞎话啊?嗐!你把他的职位给我,我还说亩产10万斤呢。你说这个月咱们厂里发劳保还有我的份吗?你说…你不会是又想尿尿吧?”
周文忠把黄地霸从身上丢到地下。让它自己在草地上跑着玩儿。
“我说你小子的这份儿工作真够轻省的。”
周文忠赶紧从长椅上坐起来,拍拍旁边的空位示意,马游和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明天还得请假?”
“我才请过一次假,这才过了几天啊又要请假。”
马游和一点也不嫌弃,直接端起凳子上的搪瓷缸子,把周文忠刚泡好的茶叶水喝了个干净。
“呸呸…这茶叶沫子真够碎的,不要觉得你自己很重要,这间破澡堂子离了你不会垮。”
周文忠接过马游和递来的香烟叼在嘴上说道:“我知道澡堂子离了我不会垮,可我就怕我们科长他哪天搭错了筋,突然发现澡堂子里有我没有都一样。到那个时候我就真惨了,我还得等到下个月1号的时候,才能正式转正呢。”
“转正多大点事儿,咱们俩就这么说定了。我先走了。”
“马哥你先别着急呀!你还没说清楚让我明天去哪儿做饭呢。”
“不是让你明天去做饭,咱们自由市场得立立威。”
“打架啊?给多少钱?”
“5块。走了啊!”
“好。”
周文忠叹了口气,躺在长椅上闭着眼嘀咕道:“我这个底子,可真是越来越黑喽。”
下午4点半,别的工友们还在车间里撒汗奋斗的时候,周文忠早早的就把浴池大门挂上锁。和北门的保卫员们坐在一起抽完1根烟,打了声招呼登上公交车…
“孙大…孙大夫您这是准备出趟远门?”熟悉的老药铺店内,周文忠看着手拿皮箱的孙神医问道。
“呵呵。我得回趟老家瞅瞅,最近这段日子应该是回不来,上头已经找好了新的坐堂大夫替我。再说我也没那个精神头能撑下去,老喽老喽。”
周文忠右脚掌顶住1扇木门,伸手帮着孙大夫把皮箱搬到店门口。真要是论起来,俩人勉强也算是“朋友”关系,周文忠可是这家小药铺的大客户。
“咳咳…最近天气干燥你也要多喝水。”
“嗯。”周文忠嘴上随口应了一声,仔细打量着面前一身灰色长衫的孙神医,最后还是没忍住叹口气。
“孙大夫您此次之行,山高水险一路上多保重,沿小巷、过短桥僻静安全。”
孙大夫脸上笑了笑,看着街面上过往的路人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有些心里话说出来就变得没意思了,要真论起来咱们俩的缘分,那还得感谢1个人在中间牵线。”
孙大夫面色不变,保持微笑问道:“谁?”
“您不是都已经猜出来了吗?就好像我也猜到了您将要去的地方。周文忠。”
周文忠伸出右手放在孙神医肚子前,看向他的同时,做出挑眉毛的动作。
孙神医愣了下神,眨眨着眼皮后也伸出右手说道:“陈谋荪。”
俩人短暂的握手时间结束,周文忠点上根烟。
陈大夫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光指望着白疯子应该还不够吧。”
“因为您太善良。说白了就是您为人太好,这个社会上的好人,可不是您这样的做派。我记得咱们俩头一次见面时,您看见我囊中羞涩的样子,竟然直接说让我下次路过门口时再给药费。”周文忠故作高深的答道。难道我会告诉你,我是懵中的吗?
陈大夫笑的露出6颗牙齿问道:“仅凭这一点?”
“这难道还不够吗?可能您当初接受的训练,领导们就是这样教您笼络人心的吧。”
“看来以后我得改改。”
“您说的这些都是以后的事儿,跟我没任何关系。呼…”
“所以你是想拿我换个前程?”
“不不不…我保证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只是想让你临走之前发个誓。”
“哈哈!有点意思,你说出来我听听。”
周文忠踩灭烟头,盯着陈谋荪的眼睛严肃说道:“我不知道当权者们的政见有哪些不合,我也不想知道谁的理念更适合于人民。我只知道您是一位中医大夫,我要您保证,毕生所学医术以后只能传给中国人。”
陈谋荪沉默着点点头,算是答应周文忠的这个要求。
“陈大夫,有个问题我想问问您。如果有朝一日上面规定中医们不能使用古方,也不能使用很多种类的药材。这代表着什么意思?”
“这是自倔根基的做法。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问,但你是位聪明人,这点道理你肯定能想出来。”
“陈大夫您信不信,说不定再过个20多年以后,很多能救人的中药将会逐渐消失不见。就好像您现在开1副药能救1条人命,同样的药方在以后会救不了人。就好比安宫牛黄丸,说不定哪天咱们国家就不允许使用犀角、天然麝香这种药材。”
陈谋荪摇摇头答道:“不可能。你知道这些药材有多少年的历史吗?”
“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看看是您说得对,还是我猜的正确。其实归根究底不是这些药材不让使用,而是不让百姓们使用。”
陈谋荪还是摇摇头表示不信,也不想再跟周文忠这么胡扯下去。这小子能说出这种话肯定是个疯子,从兜里掏出怀表看看时间。
“如果你们不抓我,那我可就真的要走了。”
“您还是不信我。”
周文忠闪身做出“请”的抬手动作,同时提起地上的皮箱递到陈谋荪手中。
“一路保重。”
“有缘再见吧。”
“再会。”
“再会。”
周文忠目送陈大夫踏上电车,直至完全消失在视线中,这才转身走进药铺内。看到新来的坐堂中医大夫是位30多岁的男子,完全生不出想要结交一番的想法。
“大夫您好。”
新大夫端坐在桌子上,抬手示意周文忠先做下号号脉。
“不用这么麻烦,劳烦您受累给我抓点药。”
“方子呢?”
“不用这么麻烦,我就是买点虫草花和羊肚菌。”
大夫听后皱皱眉头做出思索状,拉拉抽屉拿出1本书,翻动几下后才站起身,走进柜台内捧着草纸开始抓药。
“这些够不够?这么多够了吗?这些呢?现在够了吧?再抓就没了!你要这么多羊肚菌干什么?”
周文忠脖子都快摇酸了,最后憋出1个字:“吃。”
“这个虫草花啊它的药效是…”
“谢谢您。不用向我介绍,这俩的药效功效和剂量我都清楚,会账吧。”
“一共是4块3毛钱,这里羊肚菌每两价格…”
周文忠不想听他的废话,赶紧把钱数清楚放在柜台上,提溜着包裹走向四合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