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像是回自己家一般,轻车熟路地进了云家大宅。或许是云家的下人早已得到了指示,当看到沈熠等人进来后,立即迎了上来,见礼后便毕恭毕敬地将众人带至前院的客房招待。不得不承认,唐正梅确实是有些治家的手段在的。就这么短短的一阵子,她就已经让云家的丫鬟仆人备好了热水和饭菜,只等着沈熠等人了。
沈熠见他所需要的一切都准备得十分妥当,也懒得与唐正梅客气。打发走云家的下人后,他便进了唐正梅为他准备的房间。今天又是打扫尘土,又是跪地磕头,一身衣服早就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于是,他三两下便除去身上的脏衣服,随手扔在一边,随后钻进浴桶,自行沐浴起来。
趁着这个间隙,芸儿到马车上取来了换洗的衣服,小心地搭在浴桶外面的衣架子上,这才不至于让沈熠光着身子或是穿着脏衣服到处跑。
沐浴干净后,沈熠换上了新衣服,在卧室等着赵云溪。直到赵云溪也沐浴结束后,他们才一起来到了膳厅,准备放松心神地享用今晚的晚饭。
玄策等人早就等在了膳厅,随时准备吃饭。饿了一整天了了,他实在盯不住了。因此,当他见到沈熠和赵云溪出现后,他立马笑着招呼,让沈熠两人赶紧落座。说着便端起面前的饭碗,饿虎扑食般地大快朵颐起来。
众人确实也都饿了,再加上彼此都很相熟,也就没有那么多好介意的,一起享用了这顿还算丰盛的晚饭。待他们吃饱喝足后,时间已经来到了子时,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尽管刚吃饱就睡觉的习惯很不好,但已经很疲倦的他们此时也不愿意计较这些。
在膳厅门口互相道别过后,众人便朝着各自的卧房去了。对于赵云溪而言,这还是她这十七年来第一次在舅舅家过夜,但她的内心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喜悦。
回到卧房,沈熠趁着芸儿和文竹去打水的间隙,给他和赵云溪分别倒了一杯有助于消化的茶。可当他正要将茶递给赵云溪时,他却注意到赵云溪正坐在床沿上发呆。他猜测赵云溪此时应该是在想明天将要公开审理的案子,于是宽慰道:“小九,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别想那么多了。时间也不早了,洗漱完早些休息吧。”
赵云溪浅浅地笑了笑,应和道:“也好,就听夫君的。不过,说句实在的,对于明天的案子,我的心情还是很复杂的。从公理上来说,一旦明天的案子被坐实,那云家可就是确确实实地犯罪了,自该受到律法的惩戒。可从私心上来说,云家是母妃的母家,能有今天这个地位也是与母妃紧密相关的,我实在不愿意看到云家就这样败落下去。若是母妃还在世,面对这种局面,不知她会如何抉择。”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沈熠虽然能够理解赵云溪这种复杂的心思,但他毕竟是个局外人,还是能看得清局势的。尤其是明天的案子关系到底层百姓对于圣朝的上层统治者的信任度,更需要慎之又慎。于是,他端正了神色,一脸严肃地道:“小九,对于你这种复杂的心思,我倒是有几句话想说,你要不要听听。”
赵云溪本就希望沈熠能在这件事上给她一些建议,因而在听到沈熠的话后,立即点头道:“夫君,我就知道你会有独特的认识的,快说吧,我洗耳恭听!”
沈熠有些不忍,压低了声音道:“小九,容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是皇家的人,云家是与皇家有关系的家族,这就天然地注定了你与云家都是普通百姓很难反抗的存在。但正因为这样,你与云家才更应该以身作则,让百姓发自肺腑地信服你们。我此前跟着师父游历天下时曾听过一句话,叫作‘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推而论之,你与云家这种与皇帝有关系的人和家族人也是‘舟’,若是你们不能正视普天之下的‘水’的力量,势必会受到反噬。
当然,你身为贤妃娘娘的女儿,又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后人,站在贤妃娘娘的角度想事情,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但我想说的是,‘皇家无私事’,与皇家有关的一切事都关系到普天之下的百姓。就拿明天这桩案子来说,如果那位大娘说的都是真的,且贺新能够拿出完整的证据来证明云家所做的事,那云家就必须受到应有的惩罚,即便是从此败落,那也是他们自作自受。在这种情况下,即便你会考虑到贤妃娘娘的想法,也绝不能擅自干预什么,不能忽视‘水’对于这个国家的重要性。
纵观史书,历朝历代的皇家及其附属家族,其所有的行动都是被老百姓看在眼里的。老百姓虽然不是这个国家的统治力量,但他们都不是傻子,他们的心中都有一杆看不见的秤,这杆秤会对皇家及其附属家族所做的一切事进行评价,最终会影响到他们对于这个国家最上层的统治者的认可度。这种认可度是有明确的底线的,一旦越过了这个底线,前朝的结局恐怕会再次重演。你是个聪慧的人,自然能判断出我这话是不是危言耸听。”
闻言,赵云溪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一盏茶的时间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又像是想清楚了其中的关键,正色道:“夫君,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放心,关于明天的案子,我不会多说一句,一切就交给贺新这位父母官去审理。至于最终的结果如何,自然会有《圣律》作为支撑。”
听到赵云溪的话,沈熠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他最欣赏赵云溪一点,那便是赵云溪一直是一个情绪很稳定的人,你可以很是放松地与她讲道理而不用担心她感情用事或是胡搅蛮缠。对于要相处一辈子的两个人而言,这种素质是极为珍贵的。因此,他脸含笑意地拍了拍赵云溪的手,轻声道:“我就知道小九会明白的。好了,我们去洗漱吧,累了一天了,还是早些休息为好,明天还有其他的事要处理呢。”
赵云溪“嗯”了一声,随即叫来文竹伺候她洗漱更衣;沈熠也不磨叽,也到一边去洗漱了。连着赶了许久的路,今天又辛苦了一整天,直到此时,他们终于可以肆无忌惮、无所顾忌地休息了。
这一夜就这么平安无事地过去了。这天辰时,沈熠等一众人早早地起了床,洗漱过后便向云滨和唐正梅提出了告辞,说是要返回绛亭驿,处理一些其他事。
唐正梅心里巴不得沈熠赶紧离开呢,但嘴上还是很欣慰地挽留着。尤其是在面对赵云溪时,她的态度更是谦恭。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沉寂了十七年的云昭训竟然在一夜之间变成了身份无比尊贵的贤妃,而且赵云溪还是云家血缘上的外甥女,这两个消息刺激得她有些反应迟钝。好在睡了一觉的她已经回过神来了,也没有昨日刚知道赵云溪真正的身份时那么紧张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巴结和恭维。当然,这也不能排除她害怕赵云溪会跟她计较贤妃的事,不得不低声下气地请求原谅了。
赵云溪今日也没有了昨日刚看到其母妃的灵位被云家的人那般对待时愤怒的情绪了,或许是经过了昨天的“祈福道场”,或许是被沈熠的话点醒了,又或许是她已经自己想明白了。总之,在面对唐正梅刻意地讨好与自贱时,她表现得风轻云淡,言谈间也净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场面话。
眼见沈熠等人已经铁了心要走了,唐正梅也就不再多劝,带着云杰等云家的核心人物一起将沈熠等人送出了云家大宅。令她感到错愕的是,一夜之间,云家大宅外面竟多了些身着盔甲的将士,看着很像是云州府的府兵。
还没等唐正梅开口询问,一名中年将军快步走了上来,很是正式地向人群中的赵云溪施了一礼,朗声道:“末将云州折冲府旅帅童甸,见过同安公主殿下!”
赵云溪有些错愕,她很确信自己和这位名叫“童甸”的将军并不认识,也不知童甸是怎么认出她来的,不过,童甸既然已经向她施了礼,又自报了家门,她也不好晾着对方,于是虚扶了一下,微笑道:“童旅帅免礼。童旅帅,本宫冒昧地问你一句,你是怎么到知道本宫在这里的,又是怎么认出本宫来的?”
童甸爽朗地笑了笑,抱拳道:“公主殿下容禀,昨晚子时,都尉大人传令末将,说同安公主殿下南下拜祭贤妃娘娘,在曲硕县云家大宅差点儿遭到了刺杀,遂命末将连夜赶来。末将本月正好在曲硕县轮值,收到军令后便带着弟兄们赶了过来,结果却被禁卫的兄弟们告知,殿下暂时无事,只需守在此处,等待殿下今早返回馆驿便好。末将原本有些怀疑,不成想正好撞见了殿下出门。至于说认出殿下,末将其实是胡乱猜测的,毕竟人群中就只有殿下一人符合都尉大人送来的消息。”
听完童甸的解释,赵云溪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沈熠。直觉告诉她,童甸的出现定然与沈熠有关。只是令她想不明白的是,沈熠为何要这么大张旗鼓呢,这实在是不符合沈熠行事风格啊。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没有询问沈熠,只是随口夸了一句童甸,说童甸能根据已有的消息做出合理的推测,确实是个好将军,等等。
被赵云溪这么突然地夸了,童甸原本黝黑的脸上竟然泛出了一丝不太协调的羞赧之色,引得一旁的沈熠笑出了声,打趣道:“童旅帅,你好歹也是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怎么被人简单地夸了一句,就露出这种小女儿的姿态呢?”
沈熠不说还好,一说童甸的脸上更多了些羞红之色。若是平时,他定然会发作的,但今天不知怎么搞的,他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试探性地问道:“这位公子说的是,在下确实失态了,不知这位公子是什么人,还请告知在下?”
贺新打了个哈哈,急忙介绍道:“童旅帅,这位是爵封同安县子的沈爵爷,也是公主殿下的驸马。沈爵爷与殿下感情深厚,恩爱异常,童旅帅莫要失了礼数。”
按照常理来说,贺新的介绍只需要第一句话便好,但他为了提醒童甸,沈熠的身份非同一般,远远超过了所谓的“子爵”,这才补充了第二句有些奇怪的话。
童甸虽然与贺新交情不深,但也知道贺新的身份,于是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但他是个天生的武人,性子向来耿直,一时间根本没有听明白贺新暗示的话,简单地向沈熠“驸马”的身份施了一礼,瓮声瓮气地道:“见过驸马!”
此话一出,赵云溪和贺新的脸同时冷了下来。很明显,他们都对童甸的话产生了不满。但沈熠却并不在意,反而乐呵呵地道:“见过童旅帅!”
赵云溪强行压制住心中的不悦,冷声道:“童旅帅,本宫此前虽然遇到了危险,但也用不着都尉大人这么紧张。不过,既然都尉大人已经派你过来了,本宫也不好驳了他的好意。这样吧,接下来你在曲硕县该做些什么,一律听从夫君的安排,夫君的意思就是本宫的意思,明白了吗?”
童甸虽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但也看得出来赵云溪此时的心情不怎么好,急忙毕恭毕敬地道:“是,公主殿下,末将领命!”
赵云溪没有理会童甸,转而看向沈熠,体贴地道:“夫君,这位童旅帅的事就由你安排了,我先上车了。文竹、兰儿,我们走!”
眼看着赵云溪上了马车,沈熠冲贺新眨了眨眼睛,恶作剧一般地道:“贺府尹,童旅帅是被你的信叫来的,自然该由你安排,我就不越俎代庖了,就这样吧!”说罢,他带着芸儿和姜姝,也朝着马车走了过去,丝毫不在乎贺新茫然的眼神。
童甸意识到自己像蹴鞠一般被人踢来踢去,而且还完全不在乎他的想法,内心自然是无比愤怒。他虽然不敢对赵云溪这个公主有意见,但却对沈熠这个攀了公主高枝的人不会有什么畏惧,本能地就想发作。然而,他刚怒气冲冲地说了一个“沈”字后,立马便被突然“暴起”的贺新捂住了嘴。而就在他要将怒火转嫁到贺新身上时,贺新却已经自顾自地跟他私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