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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往事(1 / 1)


沈熠莫名有些心虚。这个问题他也曾想过多次,潜意识的答案是两个人都喜欢。长出了一口气后,他右手食指指天,沉声道,“算了,我直接问了,你究竟想不想继承那个位子?”

赵宸没想到沈熠竟会这么直接地进入最终的话题,沉默了片刻后,终于坚定地点了点头。

沈熠见赵宸还算坦诚,心里不禁对他有了些好感。作为皇帝的儿子,在已经没有嫡长子挡路的前提下,他们都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争夺那个至尊之位,这本就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而沈熠之所以问赵宸这个问题,除了确认赵宸的心思外,还想看看赵宸是否值得他与之合作。这世上有野心的人不可怕,怕的是有野心还阴险的人。如果赵宸本就对那个位子有想法,但在他面前却装得毫无兴趣可言,那他可就要好好思考一下该不该继续谈下去了。

“你有多大的把握?”沈熠平心静气地问道,“就目前的局势而言,你那位二皇兄可是你最大的阻碍。如果我没有说错,无论是在大义名分上,还是论背后的势力。你们现在可是一半一半。我想知道,你的底牌在哪里,凭什么会觉得能胜过他?”

“父皇就是我的底牌。”赵宸信心满满地道,“二哥争不过我的,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

“赵兄,你是认真的吗?”赵宸语出惊人,竟将沈熠都给吓住了。若真如他所言,他们两人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互相试探了。也不知赵宸为何会这么自信,会将赵真当成他的底牌。

“沈兄弟莫非以为我在说大话?抑或是自作多情?”赵宸见沈熠一脸的不信,笑着问道。

“难道不是吗?赵兄若真有如此把握,何必来见我,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沈熠反驳道。

“沈兄弟,俗话说:‘兔子急了敢咬人。’我虽然对父皇有信心,但不敢赌二哥,或是那位卢贵妃的手段。”赵宸的语气突然重了起来,眼神中充斥着一股阴冷之色。

“这么说来,你那位二哥还有更大的手段啊!”沈熠哂笑道。也不知皇帝娶那么多女人,生那么多儿子干什么。为了这么一把椅子,父子反目、兄弟阋墙似乎已成了见怪不怪的事了。

“他不算什么,可怕的是卢贵妃,怕是连我父皇这个枕边人也没法准确地猜到那个女人的心思。”赵宸的心里像是怀着天大的恨意一般,冷哼了一声道,“那个女人当年所做的事,如今想起来,我都觉得后怕。若不是九妹妹出面替母后作证,母后跟我怕是已经没命了。”

“小九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沈熠并没有问赵宸说的是何事,只是“客观”评价了一番赵云溪。他前世看过不少书,多少也知道一些后宫妇人的手段。此刻见赵宸的神色不太对劲,话里话外又与秦暮岚有关,猜想赵宸所说的多半是一些肮脏下流的龌龊事,自然也不会多嘴。

“这话我同意。”赵宸笑道,“九妹妹自小没了母妃,又得不到父皇的宠爱。虽说是由母后将其养大的,但她对母后的感情更多的是一种报恩,而不是亲情。可能这也与她的遭遇有关。这宫墙之中,最不缺的就是阳奉阴违、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太监和宫女。他们知道九妹妹身世可怜,又缺少父慈母爱,自然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对待九妹妹。”

“那你呢?对小九可有一丝真情?”沈熠问了一句很冒犯的话,“我曾听人说过,你和大皇子殿下曾多次帮过小九。我想好奇,你们是真的把她当妹妹,还是说只是怜惜她的遭遇。”

“你是想确认我是否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吧?”赵宸也不生气,反而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放在桌子上,有些感慨地道,“这是我十四岁生日时收到的最珍贵的一份礼物,仔细算起来,已经随身戴了十年了。即便变成现在这样,我也没有丢掉,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熠仔细瞧了一眼所谓的“荷包”,只见它破旧不堪,上面甚至还有几处补丁,针脚也歪歪扭扭,像是拼在一起的一样,已经看不出绣的是什么图案,又或许根本就没有图案。

“你的意思是,这个荷包是小九送你的?”沈熠不敢肯定地道。赵宸刚才的话提醒了他,他立马就猜到了面前这个荷包是赵云溪绣的。按照赵宸的说法,这个荷包应该是赵云溪七岁时刚开始学习刺绣的作品,也难怪绣工的质量差了些。

“是。”赵宸陷入了回忆,说起了那段往事:“那年九妹妹刚七岁,根据宫规,她需要离开母后自己生活。于是就从正阳宫里搬了出去,住到了一座很偏僻的名为‘悭德殿’殿里。

我生日那天,父皇赐了我一道点心。我觉得味道很好,就随手拿了一个荷包,装了几块,准备拿给九妹妹。从名义上来说,她虽然是养在母后膝下,但自小就是由我带大的。

可是,当我来到悭德殿后,我才知道九妹妹的日子过得有多么难,实在超出了我的想象。你可能想不到我在门口听到了什么,那些宫女太监竟然起哄说像她这种不受宠的公主,根本不配用火盆。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当我进到殿内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一切都是真的。那时候可是寒冬啊,她一个堂堂的公主,寝殿里却连一只火盆都没有,只有刺骨的寒冷。

见到我的时候,九妹妹匆忙摸了摸袖子,应该是刚哭过不久,可她却没有一句委屈的话,反而笑着跟我问好。我那时候真的是又气又怒,恨不得打死这些狗东西。以前,她在母后身边时哪受过这种气;可没了母后的庇佑,那些宫女太监就彻底露出了獠牙。那时候,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宫里的下人就是些欺软怕硬的贱胚子,跟这种人相处,绝对不能软弱,也不能给他们太多好脸色。圣人那句话还是有道理的,这种人就是‘近之则怨,远之则不逊。’

我将荷包里的点心交给九妹妹,只见她就着凉水边吃边喝,像是饿了许久似的。我觉得奇怪,就拷问了那些狗奴才,这才知道,自从她夏天搬到悭德殿后,内侍省那边就像是忘了她这个人一样,连该有的月例都停了。后来愈演愈烈,就连正阳宫送来的吃穿用度也被那些奴才给扣了。整个冬天,九妹妹就没吃过一口热乎的。我一直想不明白,那些奴才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九妹妹好歹也是父皇的骨肉,就算再不受宠,也轮不到那些奴才糟践。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奴才原来是奉了平阳宫那边的命令,专门针对九妹妹,为的就是报复我先前所说的九妹妹毁了那位卢贵妃苦心设计的一桩龌龊事。

我将这些事告诉了母后,母后命人将整个悭德殿的奴才全部杖责了一遍。我觉得不解气,偷偷告诉行刑的人,让他们用心打,将几个罪魁祸首料理了。自那之后,悭德殿的宫女太监全换成了正阳宫的,九妹妹的日子才稍稍好了起来。

九妹妹也正是由于我那天带着点心去看望她,这才让她有了安定的生活,于是连夜绣了这只荷包,说是给我的生日礼物。那个时候的她刚开始学刺绣,技术还不好,送给我的时候,我清楚地瞧见了上面还有许多血迹。自从我懂事以来,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个由送礼的人亲手做的礼物。最让我动容的是,这荷包的布料本是母后赐给九妹妹用于做长袍的最好的一匹布。她那个时候可是连一件御寒的袍子都没有,却将这最好的布料给我做了荷包。《圣诗》中说:‘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九妹妹既以真情待我,我当然也会以真情待她。说实在的,当初刚知道父皇把她赐婚给你的时候,我还是很不爽的。毕竟你那个时候的名声实在太糟,而她在宫里又吃了许多的苦,我这个当哥哥的实在是不愿看到她‘刚出虎口,又入狼窝’。但是,当我回京后,身边的人对你的评价都出奇地一致的好,而这正是我要见你的原因之一。”

说了这么多,赵宸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悻悻地将先前移开的酒壶又拿了过来,满满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既然沈熠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一个有感情的值得信任的人,那他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将一切事坦言相告,相信沈熠自然会有他的判断。

而另一边,细细地消化完赵宸的话后,沈熠拿过酒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只见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衫,躬身拜了一拜,言辞恳切地道:“我虽然不善饮酒,但冲着你刚才所说的话何为小九所做的事,我自当敬你一杯。但以我的酒量,这杯酒要是喝下去,今晚的谈话怕是就要终止了。而我待会儿还有些事要办,现在可不能睡觉。因此,这杯酒暂时还是要欠着,等今晚的事彻底了解后我再回来补上,不知赵兄意下如何?”

赵宸也是头一遭碰上沈熠这种喝酒的“规矩”,虽然觉得有些迷惑,但还是点头同意了。

“赵兄,根据你方才的话,我暂时相信你是一个值得信任为人。”沈熠真诚地道。赵宸方才所说的那些事虽然是片面之词,但有一些是与赵云溪上次所说的事相重合的,就这部分而言,他愿意相信赵宸,也希望两人能合作愉快。与赵真相比,还是这个年轻人好相处一些。

赵宸又倒了一杯酒,笑道:“沈兄弟倒也有趣,就凭你这‘信任’两字,我也敬你一杯!”

“赵兄,还是说回刚开始的话题吧,你究竟因何认定陛下会是你的底牌?”沈熠正色道。截至目前,这是两人的谈话中他最不解的部分,他实在想不明白赵宸的自信源自何处。赵真虽然中了慢性毒,但并不致命。只要玄彻回京,自然会有解毒的办法,到时候依旧春秋鼎盛。他之前猜测给赵真下毒的人是“三宫”之一,而最大的可能就是与储君之位有关的正阳宫和平阳宫了。如今赵宸这么信心满满,莫非他背后的秦暮岚就是下毒之人。想至此处,他试探性地问道:“赵兄,近来天气炎热,不知陛下何皇后娘娘身体可还好?”

“父皇和母后都好!说起来,我还要郑重地感谢你一句才行。”赵宸起身抱拳,开心地笑道,“前几年不知何故,父皇对母后多有冷落之意。可我这次回来,却发现两人恩爱异常,经常同寝同食。尤其是这个月,除了去过几次平阳宫外,父皇就没去其他宫里留宿过。母后说这一切都拜你与父皇的一场谈话,甚至九妹妹能够举行及笄仪式也与那场谈话有关。这么看来,你还真是我们一家人的福星啊,这一礼你受之无愧。”

“赵兄言重了,在下不敢受!”沈熠侧过身子,淡然笑道。若真如赵宸所言,秦暮岚是下毒之人的可能性就小了许多。他相信知道赵真多少也查到了下毒之人的端倪,若下毒之人是秦暮岚,那他又怎能什么动静都没有,反而与秦暮岚“同寝同食”呢,这未免也太心大了。当然,也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完全消除对秦暮岚的怀疑,说不定赵真是在故意“示敌以弱”。皇帝陛下的心思,又岂是他这种小人物能猜得到的呢。

“沈兄弟太客气了。”赵宸随口客套道,“至于我为何会信任父皇,答案其实也很简单。沈兄弟应该也知道北境边军的事吧?我已经收到消息,南宫炳那厮竟然敢与萧国勾结,他与我那个二哥走得很近。如今东窗事发,即便这件事我二哥没有插手,他也会受到影响。”

“南宫炳勾结萧国?消息确实吗?”沈熠倏地站了起来,惊讶万分地道。当初听到玄封带回的消息,他只道是商龚担任监军后,与南宫炳互相掣肘,导致北境边军出了内乱,这才影响到斥候无法及时消息。可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由赵真一手提拔起来的南宫炳竟会勾结萧国,这中间肯定是有什么隐情。最重要的是,南宫炳这么做,究竟是想真的造反还是为了什么利益呢?这应该是目前最值得关心的问题吧。他正想追问下去,赵宸却已经解释起来了。

“你应该知道,我之前在北境待过一段时间,多少也对南宫炳这个人有所了解。”赵宸有些唏嘘地道,“论起行军布阵,他确实算是一员良将,唯一的缺点就是太重感情。”

“赵兄,我曾听家父说起过,此人是陛下亲自培养并一手提拔起来的。他既是个重感情的人,自当尽心尽力,以报陛下的知遇之恩,何至于勾结萧国呢。”沈熠不解地道。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个人……唉,只能说一步错,步步错了。”赵宸长叹一声,饮了一杯酒,随即讲起了南宫炳的事。

南宫炳原本姓郭,出身于武将世家。其父郭晟,先帝在位时,官拜从三品上的云麾将军,战功赫赫。云麾将军在前朝时只是个散官,“以加武士之无职事者”。但圣朝由于四面受敌,需要大批武将,于是将散官改成职官。因此,当时的郭晟成了圣朝风头无两的人物,得到了大长公主赵永芝,即赵真的姑姑的青睐,意欲下嫁于他。可郭早已与一名民间女子私定终身,且生下了儿子郭炳,故而婉言谢绝了赵永芝的好意。这本应是一桩美谈,岂知却引得赵永芝不悦,使了些手段,最终在后宫那位最有权势的老太太的施压下,本就有些昏聩的先帝为了安抚老太太,直接将郭晟贬为平民。此后,盛极一时的郭家变成了落魄的寒门。

郭家一夜之间遭受了如此的大的变故,导致郭炳的母亲认为郭家的没落是由于她,因而选择了自尽。郭晟最终也没能受住这双重打击,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年幼的郭炳送给了军中的好友南宫皓抚养,随后郁郁而亡。突遭人生大变的郭炳随后改名为南宫炳,在养父的教导与影响下,也走上了从军的道路。在南宫皓的有意栽培下,逐渐走进了朝廷的视野。

赵真即位后,发现了南宫炳这个年轻有为的将领,又从南宫皓那里知道了南宫炳的身世,感怀之下,决定好好培养与提拔他,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成为朝廷柱石,重现祖辈的荣耀。

南宫皓谢世前,告诉了南宫炳身世的真相,劝诫他竭心尽力地为赵真尽忠,以光宗耀祖,也算是不辜负这一份养育之恩。若是可以,希望南宫炳能改回本姓,以免好友绝后。南宫炳却拒绝了这个要求,承诺让自己的儿子姓回本姓,而他在有生之年,则会永远姓南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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