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的时间后,几位主官终于停止了讨论,永安殿也安静了下来。屈著是几人中品秩最高的,又是主管军政大事的大员,自然由他率先回话。
“启禀陛下,这些军备设计得极为巧妙,臣等方才也讨论过了,很确定它们的威力很大。”屈著躬身答道,“臣建议,陛下可以命有司专门负责制造这批军备,然后装备于四境将士。”
“你们呢?也是这个意思?”赵真瞥了一眼其他几名小吏,象征性地问道。
“是!”几名小吏诚惶诚恐地道。他们在这官场厮混了大半生,以前见过的身份最高的人也不过是各自的长官。对于他们而言,这可能是这辈子仅有的一次直面皇帝的机会。
“既然如此,那就准奏吧!”赵真终于拍板道,“回去之后,你们各自挑选家世清白且经验丰富的匠人,做好随时制造这批军备的准备,明白了吗?”
“臣等遵旨!”众人不管是否真的愿意,此刻只得纷纷领命,不敢有丝毫迟疑。
“行了,若是无事,你们就都退下吧!沈侯留下,朕还有话要问你。”赵真有些心累地摆摆手道,“记住,这批军备的事要保密,若有私自泄露者,举族株连,希望你们不要自误!”
“是。”众人齐齐应了一声,转身离去,永安殿里又剩下这对原本还算关系和睦的君臣。
赵真眼神复杂地看着沈泓,沉吟道:“沈侯,你生了一个好儿子啊,说实话,朕很羡慕!”
“陛下谬赞了!”沈泓很有分寸地谢恩道,“陛下若是愿意,犬子也会是陛下的好女婿!”
“女婿即便再好,可他也不姓赵,身上流的更不是赵氏的血!”赵真的话有些重。
“陛下圣明,臣失言了!”沈泓暗自叹了口气,默默施了一礼。看起来,赵真对沈家的这份怀疑和猜忌是无法轻易消除了。还是沈熠说得对,自己必须要有底牌,才有谈判的资格。与此同时,他也觉得奇怪,以前的赵真虽然也是圣心难测,但心思从来不像现在这样无常过。现在的赵真给他的感觉与先帝晚年时表现得一样,胡乱猜忌、脾气无常,更像是中了邪一般!
“朕听说,明月那丫头这两天住在你家里,可有此事?”赵真突然换了话题问道。
“回陛下,明月郡主与小女自幼感情深厚,此番是受小女所邀,来寒舍做客的。”沈泓冷静地道。他料想赵真已经知道了真实的原因才会问他这个问题,但该装傻的时候还是要装。
“难道不是因为你那儿子?”赵真有些阴阳怪气地道,“明明跟朕的九公主有婚约在身,偏偏还去要招惹他人,你那儿子倒是有手段,与他有关系的皇家女子还不少。”
“陛下言重了,此事臣并不知晓,待臣回去便问问犬子实情为何。”沈泓不动声色地道。
“罢了,这些个小事就不说了,朕只是随便问问,还是说说东境的事吧。”赵真冷声道,“姜国如今越发嚣张了。兵部昨日收到暗报,姜国已经集结了十二万大军,随时都会向边境靠拢;你是东境主将,统领东境边军多年,也熟知姜国军方的实力,朕想听听你的打算。”
“回陛下,东境边防如今还算牢固,若是互相拉锯,姜国也奈何不了我朝。”沈泓侃侃而谈道,“然而,太祖皇帝曾说过,‘彼其姜国,边夷贱类,不足待以仁义,不可责以常礼’。因此,臣建议即刻整军备战。若是装配上这些新的军备,东境边军必能一举震慑住姜国。”
“你有多少胜算?”赵真道,“不打则已,要打就要让姜国知道疼,让它不敢再乱出头。”
“回陛下,‘有多少胜算’臣不敢保证。但臣知道的是,若是有了这种新改进的投石车,即便符阳关再度落在姜国手里,臣也可以保证在半天之内轻松地拿下。”沈泓信心满满地道。
赵真闻言,内心颇为激动,但还是强忍住了,假装冷静地道:“沈侯,军国大事,你可要慎言。”当日符阳关的战报他看了不下十次,也跟沈泓当面聊过,自然知道此地易守难攻。可今日沈泓却说,要是有了新的投石车,轻而易举便可拿下,这怎么能让他不激动呢?圣朝这些年一直在休养生息,不敢轻启战端,这反而让四邦觉得圣朝好欺负。尤其是姜国,三番两次地挑衅,若是真能以雷霆之势打回去,必然能够杀鸡儆猴,为圣朝再争取一些发展时间。
“臣愿立下军令状!”沈泓正色道。他知道赵真已经动心了,现在就需要让他下定决心。
“好!那便好好地跟姜国打一场。你去整军,朕来督促制造军备。”赵真长出了一口气,坚定地道,“回去告诉你那儿子,朕明晚酉时要再跟他谈谈,就在临仙楼吧,那里轻松一些。”
“臣领旨!”沈泓严肃地施了一礼道。这样一来,沈熠的第一步计划总算是初见成效了。
郑霆这时轻轻地走向赵真,也不知他对赵真说了些什么,赵真便直接打发沈泓离开了。
出了永安殿,沈泓感受到了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抬头看了看高挂天空的太阳,却觉得颇为刺眼。他不禁苦笑一声,与赵真的相处何尝不是如此,低下头就可以感受到温暖的阳光,可要是抬起头直视他,你就会感到刺眼,“伴君如伴虎”啊,先贤诚不我欺。
回到侯府,沈泓将今日永安殿的事给沈熠说了一遍。听完之后,沈熠也有些激动,目前看来,赵真总算是暂时被自己给稳住了,接下来只要按照计划,稳定地走下去就行。
“对了,熠儿,陛下说明晚酉时要与你在临仙楼再谈谈,你怎么看?”沈泓不放心地道。
“既然陛下要谈,孩儿还能抗旨不成。爹,您放心吧,通过今天的事,孩儿可以肯定地告诉您,在五国未统一之前,陛下绝对不会对我下手的。”沈熠道,“您要是还不放心的话,孩儿明晚带着师兄一起去,有他在,即便发生了什么事,要想逃命还是很容易的。”
“也好!道宗的武学还是很有说法的,他既然能当上掌门,想来功夫也不会差!”沈泓笑道,“爹怎么都没想到,你竟然还是现任道宗掌门的小师弟,若是以后朝廷局势太过紧张,爹便带着一家人去道宗避避难,也见识见识传说中的‘那座山’。”
“爹也知道‘那座山’?”沈熠惊讶地道。他原以为只有江湖中人才会对这种传说中的事感兴趣呢,没想到沈泓这样一个朝廷大员也这样,这倒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看来,自己要办的事情还有很多啊。找回大哥沈烨后,不妨顺道回一趟道宗的山门,送一程那位名义上的师父,再把无念道人的事情解决了。他虽然不知道宿主究竟会不会原谅这位疯狂又偏执的父亲,但对他来说,“死者为大”,如今他才是沈熠,他就应该按自己的想法来解决。
“知道‘那座山’很奇怪吗?”沈泓反问道,“道宗的武学闻名天下,却只在圣朝开山立派、收徒传艺,慕名而来的四邦人士数不胜数,一传十,十传百,就算是不知道也知道了。”
“还能这样?”沈熠也算是长见识了。难怪说“那座山”是全天下道士心目中的圣地呢,合着全天下就只有这么一个“文化中心”,能不成为这群人心中的圣地吗?
“熠儿,爹怎么觉得你对道宗的事知道得这么少呢?你那三年是不是都没在道宗待过?”沈泓好奇地问道。他总感觉沈熠和玄彻有什么事情还瞒着他,可两人一直不说,他也就没问。
“啊,是这样的。”沈熠急忙解释道,“孩儿当年被救上山后,先跟着师父四处游历了两年,这才回到山门,然后就直接跟着师父闭关了,也很少跟同门接触,故而对这些事了解得不多。对了,爹,孩儿突然想起来郡主还有事找我,孩儿就先告退了,您先休息一会儿吧!”
“陛下可能已经知道你和郡主的事情了,明晚你要小心答话!”沈泓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嗯,孩儿知道了,谢谢爹的提醒!”沈熠点点头道。拜别沈泓后,便径自回了梧桐院。
刚走到门口,便见赵文秀委屈巴巴地走上前来,一头扎进他的怀中,郁郁地道:“沈熠,你刚才干嘛去了?把我骗睡着就跑了,我醒来怎么都找不到你,你是个坏人。”
沈熠轻轻地拍了拍赵文秀的后背,安慰道:“我爹找我有点事,刚去了一趟紫竹院那边。我以为能早点回来的,没知道你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我现在已经好了,以后不要吃药了,我一吃药就犯困,困了就想睡,一睡着你就跑了。”赵文秀不开心地道。她只想一直陪在沈熠旁边,才不想睡醒后却看不到沈熠的身影呢。
“好,不吃就不吃了,以后多吃点对身体好的蔬菜瓜果就好。”沈熠赔笑道。
赵文秀“嗯”了一声,松开了沈熠的怀抱,却紧紧抱着他的胳膊,像是害怕沈熠走丢了。
来到院中,赵文秀躺到了沈熠平素喜欢躺的藤椅上,指了指一旁新做的藤椅道:“以后你就躺那个新的,这个旧的归我了,我要带回王府去。”
沈熠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赵文秀要这么一把破藤椅干什么。两人在院里一直躺到午饭时刻,这才牵着手去了膳厅。
恋爱期间的人,做什么都让旁观者觉得腻歪,正如此刻在饭桌上,赵文秀一会儿要沈熠给她夹这个菜,一会儿让沈熠给她盛那个汤。沈熠总是乐此不疲,惹得玄彻等人直呼受不了。发展到最后,他们索性将这张饭桌留给了沈熠和赵文秀,一众人到另一张桌子上吃饭去了。
午饭后,沈熠正在书房给独孤娉婷写信“汇报工作”呢,只见曾容背着药箱走了进来,施了一礼道:“少爷,姜姐姐已经可以慢慢走动了,今天的药也换了,奴婢待会儿就回去了。”
“也好,这几天辛苦你了,等下去跟阿财领二百两银票,算是加班费,我可不是个奸商。”沈熠道,“你先跟着慕容掌柜好好学习医术,要是想家了就随时回来看看。等你医术有成后,我给你另开一家医馆,专门医治女子的各种病症,以后你可就是圣朝女子的一个标杆人物了。”
“奴婢可从没有想过这些事。不过,只要是少爷说的,奴婢就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曾容道,“少爷对奴婢有天大的恩情,就算是当牛做马,奴婢也心甘情愿。”
“你这丫头,好好地说事呢,谁让你当牛做马了。”沈熠无奈地道。这个时代等级森严、礼教盛行,像曾容这种思想的女子比比皆是。沈熠自知改变不了这个时代,他只愿尽可能地改变身边的人,让他们过得更好、更有尊严、更有希望。这样的话,他也算不枉重活一世了。
“奴婢明白了。”曾容点点头道,“少爷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奴婢这便告退了!”
“行,去吧,路上要注意安全。”沈熠笑道,“别忘了给慕容掌柜送些礼物,带些院里的茶叶、香皂之类的吧。你们虽说是师徒,关系不同一般,但该孝敬的时候还是不能吝啬的。回去后告诉慕容掌柜,答应他的《子午流注针经》我会在月中的时候交给他,让他把我之前吩咐的事情赶紧办妥,下次过去的时候,我要见到成果。”
“奴婢记下了!”曾容施了一礼,背起方才放在桌上的药箱,转身便要走。
“等一下,差点忘了这个!”沈熠叫住了曾容,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最新手写的医书,递给她道,“这个是玄彻师兄写的有关他学医、行医方面的经验,你收好了,或许对你有用。要是慕容掌柜想看,你就给他看看吧。我的原则是,只要是对世人有益的东西,绝不能藏私。”
曾容擦了擦手,郑重地接过,只翻看了两页便难掩兴奋之色,激动地笑道:“多谢少爷!”
“还是谢师兄吧!”沈熠摆摆手道,“去吧,我让陈志送你一程,他驾车的技术不错。”
曾容离开后,沈熠写完了给独孤娉婷的信,吩咐阿财送去凌亲王府,而他则去见了姜姝。
由于有了玄彻的帮助,姜姝的内伤早已痊愈了;又加上慕容平和曾容的细心照料,她的外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沈熠过来的时候,姜姝正在进行简单的康复训练。只是由于左臂还没有完全恢复,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用布带绑着,走起路来有些不协调。
“姝儿,你慢点走,腿上的外伤还没彻底好呢,别那么着急。”沈熠担心地道。
“没事的,少爷,我是练武之人,平衡性可是不错的。”姜姝笑道。比起坐着轮椅行动,还是双脚踩在地上感觉更让她觉得安心。细算起来,她已经有将近十天没有走过路了,因而当她从曾容的口中得知自己可以慢慢走动的时候,甭提有多开心了,同时也对沈熠让曾容去学医这一决策表示深深的赞同。这几天要不是曾容在,她不知会有多尴尬。
“小师弟,你就放心吧!姜师妹这样走一走,对于恢复身体而言,还是有好处的。要是坐的时间太长,双腿就会麻痹,等到彻底恢复的时候,一时间会适应不了的。”玄彻宽慰道。
沈熠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由于内心的愧疚感作祟,苦笑一声道:“师兄说得在理!”
“小师弟,你应该是有话要跟我说吧?我看你有些欲言又止的。你我师兄弟之间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何至于如此?”玄彻扫了一眼沈熠,直截了当地道。
“果然还是瞒不过师兄。”沈熠笑道,“是这样的,明晚我要去临仙楼,见见宫里那位,想请师兄陪我走一趟。当然,我不是怕死,就是想好好活着,师兄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小师弟,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脸皮有些厚啊?”玄彻无语地道。要是以后谁再说他厚脸皮,他一定会急眼。跟沈熠比起来,他这脸皮只能算是薄如蝉翼了。
“师兄,话可不能这么说。”沈熠反驳道,“我要是像你一样武功盖世,我也不需要你陪我走这一趟。既然你这么不情愿,那就不麻烦你了,我去找师姐。只是可惜临仙楼的饭菜,像什么单笼金乳酥、分装蒸腊熊、缠花云梦肉啦,只能让我独自享受了。”
“饭菜?什么饭菜?”玄彻瞬间来了精神,拽着沈熠问道,连说话的声音都提高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