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赵文秀这么直白露骨地向他表露衷情,沈熠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过神来。这可是两世为人的他第一次被人表白,内心的震惊和激动可想而知,张了半天嘴,竟不知该说什么。
赵文秀这时也清醒过来了,暗道自己太失礼了,当着一个男子的面,竟说这么羞人的话,一颗小脑袋不由得垂得更低了,生怕沈熠看到她早已羞红而滚烫的脸。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场中气氛显得有些尴尬:赵文秀坐在椅子上,头却低垂着,或许是由于紧张,她的右手大拇指不停地摩挲着左手食指;沈熠半蹲在她面前,紧紧盯着她手上的小动作,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但这种时候绝对不能笑出来,否则赵文秀一定会暴走的。
“傻姑娘,老低着头,脖子不酸吗?抬起头来,听我说好吗?”沈熠柔声道。
赵文秀忐忑不安地抬起头来,死死地注视着沈熠的眼睛,暗道这双桃花眼也太好看了些。
沈熠被这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偏过头,温柔地道:“文秀,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我跟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你要好好想清楚,知道了吗?”
“你说吧,我会好好考虑的。”赵文秀以为沈熠这是要正式地拒绝她了,语气酸楚地道。
沈熠哪能猜到赵文秀此刻敏感的小心思,自顾自地道:“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你都是第一个说喜欢我的女子。对此,我是又惊喜又不安,也不知该怎么回复你,还请你不要见怪。”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我永远都不会怪你的。”赵文秀引用了沈熠预设的前提,急切而又坚定地道,像是害怕沈熠误会了她。
沈熠叹了口气,幽幽地道:“这就是我想与你说的另一番话。文秀,你要记得,每个人都是独立且自由的个体,都有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无论何时都要先学会爱自己,绝不应该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正如你说喜欢我,这原本应该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可是前段时间的你并不快乐,这样的喜欢还是美好的吗?你是赵文秀,当今陛下亲封的郡主,凌亲王的女儿。你应该有你的高贵和骄傲,而不是因为喜欢一个人就把自己变得不是自己了,你明白吗?我虽然搞不清楚自己对你是种什么样的感情,但我却很清楚,喜欢一个人不该是这样的。你应该有你的情绪,有你的生活。就算是喜欢我,你也应该是落落大方、坦率乐观的样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谨小慎微、患得患失的。要是你不是你了,我当然也不会喜欢你。”
“谢谢你,沈熠!”赵文秀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沈熠说的这些话她都有想过。在没有遇到沈熠之前,她一直是高傲的明月郡主;可遇到沈熠后,她就渐渐变成了卑微的赵家女子。
“不用谢我,你应该谢你自己!”沈熠接过赵文秀的手帕,温柔地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
“嗯。”赵文秀点了点头。她本就是个聪慧的人,这些道理她自然也懂得。可因为陷在困局中,缺少一个前进的方向,这才一直走不出来。如今沈熠替她掌了灯,她的路便光明了。
“那我接着说了?”沈熠看着赵文秀明艳的笑容,心情也愉悦了起来。
“你说吧。”赵文秀笑道。她好像找回了自己,与沈熠说话时也不再那么小心翼翼了。
“我现在面临的情况很复杂,稍不留意就会牵连到身边人。要是你真的选择与我在一起,说不准连整个王府都会被我连累。说实在的,我不愿看到你和你父王他们受到这种无妄之灾。”沈熠有些纠结地道,“而且,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你,这种不对等的感情,对你而言是不公平的。因此,在这件事上你可要想清楚。我爹说,‘感情这种事是万万不能被糟蹋的’,我深以为然,自然不想辜负你。我在感情上一直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既想要让你开心,又怕自己无意识地会伤害到你。要是我们做朋友,我自然双手赞成,可要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对于这个问题,我已经想过好多遍了。”赵文秀道,“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我喜欢的人就只有你。皇家的女子,生来就是圣朝女子的典范,绝不会见异思迁。”
沈熠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的劝解虽然有了效果,但不是完全有。不过,事情也算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了,赵文秀如今的状态已经好多了,这样他也就可以放心一些了。
“你开心就好!”沈熠无奈地站起身来道,“好了,时间不早了,快回去睡吧,听话!”
“好。”赵文秀伸出手,示意沈熠扶她。毕竟平时都是由彩云伺候她这个郡主的,今晚偷偷跑过来,也没带着彩云,只能让沈熠临时承担起这项工作了。
沈熠还能说什么,只得熄了书房的灯,拎着门口的灯笼,“伺候”郡主殿下回东厢休息。
站在房门前,沈熠看着赵文秀不舍的眼神,叮嘱道:“记得关好门窗再睡,夜里比较凉,你的身体还没好,可不能再受了风寒。明早的早餐是豆浆和油条,你要是不喜欢吃或是想吃其他的,就跟芸儿说一声,她会让季婶给你另做的。季婶做的饭可好吃了,你一定会满意的。”
赵文秀“嗯”了一声,见沈熠就要转身离开,又急忙叫住了他:“沈熠,等等。”
沈熠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赵文秀突然上前几步,轻轻抱住了他,轻声道:“我喜欢你!”
一晚上接连被表白两次,沈熠就算是再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一颗心也忍不住“咚咚”地跳起来了。在这一场感情付出不对等的关系中,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更为主动的赵文秀拿捏了。因此,他虽然没有说什么,手却鬼使神差地回应了赵文秀热情的拥抱。
“我听到你的心跳声了,你也是喜欢我的吧?”赵文秀将头埋在沈熠怀中,小声地问道。
“或许是吧。”沈熠模棱两可地答道,“毕竟当时的你是那么耀眼,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会一直喜欢你的。”赵文秀又重复了一遍,这才缓缓离开沈熠的怀抱,笑道,“那明早见,晚安啦!”
“嗯,晚安!”沈熠郑重地点了点头,心里面却有些空落落的。直到赵文秀关上房门后,他才收回了目光,恍若失神般地回到了院子中央。
“小师弟,走路要看着脚底下,不然会摔着的。”玄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师姐,这么晚了还没休息,是有什么事吗?”沈熠收回混乱的思绪,强装镇定地问道。
“你跟那位郡主怎么回事?”玄蕴开门见山地道,“情之一事,只问心,不论迹!要是彼此真的喜欢,就不要犹豫不决,莫要像师父一样,留下满腔遗恨。”说罢便飘飘然离开了。
翌日辰时,沈熠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不是他勤快,而是今天还有许多事要办,他只得早起。在芸儿的伺候下洗漱完毕,打着呵欠来到了膳厅,发现赵文秀竟然起得比自己还早。
“沈熠,这个油条好好吃,你也尝一尝。”赵文秀一见沈熠,顿时顾不得自己了,拿着一根油条就径直走了过来,看架势是要亲自喂沈熠。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沈熠急忙接过油条,尴尬地道。开玩笑,他与赵文秀的关系目前还不明朗,还有个彩云在一旁看着,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一刻要是敢让赵文秀喂他,下一刻凌亲王府的人就会出现在这里了。他可不愿意被人指着鼻子骂,尤其是被独孤娉婷骂。
赵文秀看到沈熠这窘迫的样子,竟然开怀大笑了起来,她已经好久没这样轻松地笑过了。在这梧桐院里,既可以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又没有任何被约束的感觉,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早饭后,沈熠名下几家产业的负责人,如望月楼的两位掌柜许沐、易山,茗香楼的两位掌柜常贵、易茗,丽人坊的两位掌柜聂芝、薛含,柳氏造纸坊的掌柜刘彦以及聆音楼的老鸨向三娘等全都陆续来到院里。辰时中,他们在书房内正式开始向沈熠汇报工作。
首先开始汇报的是望月楼。汇报的内容很简单,主要包括本月营收情况、顾客反馈情况、需要解决的问题三方面。沈熠一边核对账目,一边听他们的汇报。令他欣慰的是,截至目前,楼里的账簿和送回院里的账簿没有任何出入,这也意味着他提出的核账措施是没有问题的。
正当丽人坊汇报的时候,书房的门被敲响了。沈熠以为是芸儿送茶水来了,便答了一声“进”。岂料门一打开,赵文秀竟也跟着芸儿一起,端着一杯茶进来了。
沈熠急忙站起来,走到赵文秀跟前,低声道:“你怎么做起这种事来了?这不是胡闹吗?”
赵文秀却满不在乎,将茶水放在沈熠面前,然后径直坐在沈熠刚才坐的位置,嘻嘻笑道:“我想看看你在干什么,顺便给你送杯茶来。怎么?你这书房我就进不得吗?”
沈熠不禁怀疑赵文秀是故意进来的,无语地道:“你想去哪儿都成,我哪敢有什么意见!”
“这还差不多。”赵文秀撇撇嘴道,“你刚才跟他们说什么呢,我也想听。”
“说生意上的事呢,你要是想听就听吧。”沈熠道,“薛掌柜,刚说到哪儿了,接着说。”
“是,少爷!”薛含虽然应了一声,可却一直盯着赵文秀看,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和不解。这位不是凌亲王府的郡主殿下吗?怎么会来少爷院里呢?而且看两人这关系,似乎也不一般。不是说少爷跟九公主有婚约吗,怎么还跟这位郡主殿下走得这么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赵文秀也注意到了薛含在盯着她,笑道:“薛掌柜,你家少爷让你说事,你看我干嘛?”
薛含一惊,知道自己没认错人,急忙施礼道:“奴婢见过明月郡主!”她虽然是丽人坊的副掌柜,但本质上的身份还是沈熠的家奴,因而只能自称“奴婢”,而不是“民女”。
“免礼!我是受你家少爷的邀请来府上做客的,不必这么见外。”赵文秀虚扶了一下道。
其余几人见状,也纷纷施礼拜道。赵文秀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这才继续说起正事。
这场汇报工作一直进行到午时方才结束。沈熠将几人留了下来,又让芸儿去紫竹院借了几位厨娘,在梧桐院里进行了一场圣朝版的高层领导聚餐。而在一众人中,只有向三娘颇为拘束。身为聆音楼的老鸨,她的户籍等级是最低的,因而与其他人,尤其是沈熠坐在一起时则更为紧张,只顾埋着头吃菜,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活了这么多年,她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与侯府的公子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这种事光是听起来就已经够诡异了。
吃过午饭,沈熠吩咐阿财把几位掌柜送了出去。他则回到书房,分别给赵烈和独孤娉婷写了一封信,又让阿财送到凌亲王府去,亲自交到两人手上,这才继续画军备设计图。
“沈熠,你在书房干嘛呢?是不是故意在躲着我?快来陪我玩。”赵文秀推开书房门道。
“我现在有点正事要忙,你先去找煖儿玩吧,我忙完之后去找你,好不好?”沈熠卑微地道。看着门口这个小妖精,他只觉得有些头大。昨晚苦口婆心的劝说果然还是功败垂成了。赵文秀的性情虽然恢复成初见时的样子了,可对他的心意依旧没有改变,反而有些变本加厉。沈熠自问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面对这么主动的女孩子,他早晚会臣服在赵文秀的石榴裙下的。
赵文秀抬步走了进来,拉过一把椅子,一言不发地坐在沈熠旁边,像是生闷气一般地道:“不好,我就要陪着你!你放心,在你忙完之前,我不会多说一句话的,保证不会打扰到你。”
“你这又是何必呢?我又不是不陪你。”沈熠无奈地道,难道热恋中的女孩子都这样吗?
或许是因为等得无聊,赵文秀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沈熠不禁想到了自己上次在凌亲王府听戏时睡着的场景,或许很多缘分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结下了。他突然想起昨晚玄蕴跟他说的那句“情之一事,只问心,不论迹”。若是仔细算起来,他对赵文秀还是有些好感的吧。
看着赵文秀憨态可掬的睡相,沈熠情不自禁地笑了。他脱下自己的长袍,小心翼翼地给赵文秀披上,生怕惊醒了她。他其实也想叫醒赵文秀的,可很快,内心深处就冒出一个自私的想法,他想让赵文秀陪着自己,哪怕是半天也好。
在赵文秀浅浅的呼吸声的陪伴下,沈熠终于画完了所有的军备设计图。此时已经酉时了,他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赵文秀跟前,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了戳赵文秀吹弹可破的脸,温柔地道:“快别睡了,该醒醒了,我们该去吃饭了。”
赵文秀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沈熠后,露出迷人的微笑道:“沈熠,你怎么在这儿?”
沈熠一头黑线,人们都说“提起裤子不认人”,他还是头一次见“睡醒后不认地方的”。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是不是睡迷糊了?这是我的书房,应该是我问你怎么在这儿才对?”
赵文秀一手扶着脑袋,像是在认真思考。过了一会儿,她有些尴尬地笑道:“好像是哦!”
吃过晚饭,沈熠来到紫竹院的书房,将画好的军备设计图交给了沈泓。
沈泓本就久经战阵,又熟悉各类军备,一见沈熠画的这些,顿时坐不住了。他深知这些新式军备一旦问世,定会让圣朝边军的战力大大提升。比如这改进之后的投石车,若是当时他有这些东西,从姜国手里夺回符阳关简直易如反掌,那么沈烨也就不会去火烧敌军粮草了。一想到沈烨,他的心就生疼。这个大儿子跟他在战场拼杀多年,可是镇国侯府最佳的继承人。
沈熠看着沉默不语的沈泓,直接说中了他的心事:“爹,这些只是初代的军备,二代的火枪比这些破烂东西的威力还大。但是,在没有可靠的人手之前,孩儿不敢轻易研究。因此,等这段时间过去,孩儿打算去找回大哥,有他在家里帮衬的话,孩儿可以放心地研究火枪了。”
“你决定好了?什么时候出发?都带哪些人?”沈泓激动地问道,连眼神也变得炽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