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熠自然不知道向三娘的心思,又与她闲聊了两句,赶在宵禁之前回了侯府。
一觉醒来,沈熠神清气爽。他绕着院子跑了两圈,觉得这样锻炼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缠着姜姝要学武。姜姝拗不过,随便教了两招,便去膳厅吃饭了。
早饭是季婶最近刚跟沈熠学的油条配豆浆,姜姝对此很是喜欢,直吃了四根油条,喝了两碗豆浆方才作罢。沈熠盯着姜姝的肚子,很好奇她一个女儿家怎么能吃得了这么多的。
“少爷有何吩咐?”姜姝被盯得有点发毛,忍不住问道。
“没有啊。”沈熠摇摇头道,“我只是觉得,你这吃相可不像个女儿家。”
“哦。”姜姝也不反驳,倒让沈熠觉得有些尴尬。旁边的芸儿见状,忍不住笑了出来。放眼整个圣朝,怕是也只有沈熠这个少爷才会被自家丫鬟怼得有口难言了。
吃过早饭,沈熠又躲进了书房。再有半天时间,《本草经》就可以完稿了。这已经是他“写”的第二本书了,接下来就该轮到姜姝的《太乙玄门剑》了。
下午未时,沈熠终于写完了《本草经》。他大致浏览了一遍,发现与记忆中的内容并无出入,这才带着芸儿和姜姝出了门,直奔济世堂而来,正好趁此机会见一见曾容。
最近来济世堂看诊的人越来越多了,有的是冲着慕容家的医术来的,有的是冲着免费的伤药来的,也有冲着曾容“圣朝第一女医者”的名号来的。不论出于何种目的,他们的到来就是对济世堂最好的宣传。
济世堂内,慕容平满面愁容地看着面前的患者,不知如何是好。身边一众医者全在各抒己见,根本拿不定一个主意。一听沈熠来了,慕容平终于露出了笑容。他虽然不知道沈熠的医术如何,但却可以肯定,沈熠一定有治疗各种疑难杂症的办法。就像上次,多亏有了沈熠提供的药方,疳疮恶疾才得以顺利医治。这次的病症,找沈熠多半也是可以的。
“东家,您来得可真巧,简直是雪中送炭啊。”刚一见面,慕容平连该请的礼都忘了,直接抓着沈熠的胳膊道。要不是姜姝知道他的身份,慕容平怕是早就被撂倒了。
“你这什么情况,都一把年纪了,大庭广众之下,跟我一个年轻男子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沈熠已经听明白了慕容平是有事求他,于是故意使坏地问道。
“东家,您是不知道,这事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要不是人命关天,在下都不好意思说。”慕容平老脸一红,靠在沈熠耳边,小声地说了一遍刚才那患者的事。沈熠听完之后,忍不住爆了个粗口,想不到圣朝竟有这么狗血又离谱的事。
据慕容平所说,患者潘云,男,本是河南道济东府人士。自幼生得极为清秀,家人一度将他当女儿看待。十二岁时,潘云进了一个戏班子,遇到了一个与他经历相似的戏子王安。或许是由于同病相怜,再加上年龄尚小,两人时常玩在一起。时间一久,他们竟生出了不被这个时代认可的畸形的感情。戏班子为了自己的名声,便把他们赶了出去。
离开戏班子后,两人的生计顿时成了问题。为了生存,王安决定回族里讨口吃的。岂知族里人也觉得丢脸,当场就把王安打死了。潘云经此打击,心理越发变态了。为了寻求刺激,他经常残害自己的身体,没想到今天竟然将一条黄鳝塞入下体,然后装作没事人一样在街上行走。直到腹痛肠穿、倒地不起之后才被过路的行人发现,于是将潘云送到济世堂诊治。
接诊之后,慕容平先与诸位医者会诊,再结合潘云的里证表现,断定潘云腹中定有异物,可具体是什么却不知道。无奈之下,慕容平只得冒险,利用家传的银针刺穴之术将潘云唤醒,费了好一番功夫才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当得知是黄鳝入体后,慕容平也无计可施了。学医这么多年,他可从未见过这种病症,就连慕容太医留给他的医书上也没有相关的记录。正在发愁之时,沈熠像救星一样从天而降,照亮了他眼前的黑暗。
“东家,您有办法医治此证吗?这人都疼了一个多时辰了,要是再没办法解决,怕是要不行了。”慕容平担忧地道。他虽然也觉得这潘云很荒唐,但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他,人命关天。作为慕容家的后人,他向来将这句话奉为圭臬。
沈熠有些犹豫,不知该怎么回答。若是放在前世,这种情况只需要一台手术就可以轻松解决。可现在是在圣朝,各项医疗设施都不完备,连最基本的手术刀都没有,他就算有再多办法也无能为力,此刻的他正应了那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而根据慕容平对潘云症状的描述,自己若是再不出手,潘云怕是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住了。斟酌再三,沈熠决定冒险一试。于是,他一面派姜姝回府找阿财拿当初劁猪时准备的那套装备,一面吩咐慕容平准备参汤和麻沸散,以免手术过程中潘云就撑不住了。不过,在正式手术之前,他还是准备跟潘云提前沟通一下。
“慕容掌柜,带我去见见潘云,我跟他说两句话。”沈熠下定主意道。
“好。东家这边请。”慕容平恭敬地道。若他猜得不错,沈熠定是有医治此证的法子了。
一间隐蔽的屋子里,潘云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气息时有时无,情况很不乐观。
“这位患者,我是这家医馆的东家,得知你的情况,特意来跟你说两件事。第一,你的身体情况现在很不乐观,若是不拿出你体内的那个东西,你一定会没命的。”沈熠神情严肃地道,“第二,要想拿出那个东西,在下必须对你进行手术。但是,有多少胜算我却没把握,若是出了岔子,你照样会没命的。这样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潘云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像是遗憾,又像是解脱。发青的手指微微晃了晃,像是在跟沈熠说“算了吧”。沈熠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有些辛酸,世事无常啊。
慕容平似乎也察觉到了潘云的求死之心,上前一步劝道:“潘公子,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即便只有一丝希望,你也不能这样自暴自弃啊。我们身为医者,救人性命是分内之责。但若是患者不配合,我们医者就算是神仙降世,也是没有办法的。因此,在下希望你能好好想想,即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其他的人考虑。”
原本眼神涣散的潘云像是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默默地弯了弯手指。
“我明白了,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稍后你且小睡一会儿,醒来后,一切都会过去的。”沈熠微微一笑。也是,反正潘云也是将死之人了,自己还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尽最大的努力拼一把呢,说不定就会有奇迹发生的。
姜姝仅用了三刻钟的时间就带着一只大箱子赶回来了。箱子分为两部分,左边放着一件白袍、两只口罩和一副肠衣手套;右边放着一把形状怪异的小刀、两只封得很严实的小瓷瓶、一团细丝线和一根细长的针。这些都是一会儿手术时要用到的,虽然与前世的外科医生相比,这些工具太过简陋,但这已经是沈熠目前能用到的最好的了。
“东家,这是何物?”慕容平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好奇地问道。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沈熠道,“参汤和麻沸散准备好了吗?”
“回东家,已经准备好了,是要现在就给潘云用吗?”慕容平问道。
“用吧。”沈熠道,“两件事:第一,派人把他抬到光线好的地方去,实在不行就多点几根蜡烛,脱去上衣;第二,去叫容儿过来,一会儿她给我打下手,你在旁边好好观摩。”
“是。”慕容平退了出去,片刻后带着曾容又回来了。沈熠先是跟曾容讲解了一下箱子中几件东西的名称和用法,并叮嘱她待会儿自己要什么她就递什么,然后用流动水洗干净手,戴好口罩和肠衣手套,在曾容的帮助下穿好白袍,又让慕容平带着箱子里的其他东西,一起去潘云的所在地,随时准备手术。
在麻沸散的作用下,潘云此刻已经昏睡过去了,正是进行手术的好时候。沈熠又跟曾容确认了一遍需要注意的细节后,这才从沸水中捞出手术刀,走到潘云旁边。
看着躺在床上的潘云,沈熠突然有些恍惚。是不是自己在来到圣朝时,原来那具身体也经历过现在这种场景。前世的他虽然也执行过剖腹和伤口缝合任务,可那时候有相当完备的手术工具,不像现在这样穷酸,他还能成功吗?
“少爷,怎么了?”一旁的曾容看出来沈熠状态不太对,有些担忧地问道。
“没事,刚想到了一些事情。”沈熠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长舒了一口气道,“准备好了吗?要开始了。等下的场景可能会很血腥、很恶心,你确定想好了吗?”
“少爷放心,奴婢这段时间也见了不少血腥的,不会怕的。”曾容信心满满地道。
沈熠很想说一句“你见到的那算什么血腥”,但还是忍住了。他闭上眼睛,一来是回想一下手术的细节,二来是暗暗祈祷自己能够顺利。
十息过后,沈熠开始了,手里的手术刀熟练地向潘云的腹部割去。就这一下,远处观摩的慕容平就感觉头皮发麻,东家这是要杀人吗?他很想开口阻止,但见沈熠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终于还是忍住了。身旁的曾容也被这一幕吓了一大跳,但出于对沈熠的信任,她只是沉默地将沈熠需要的工具递了过去。
一刻钟后,沈熠终于成功地打开了潘云的腹腔,找到了早已死去的黄鳝。纵然是早就有心理准备且见过类似场面的沈熠还是被眼前的这一幕恶心到了,更别说旁边已经开始呕吐的曾容了。不过,沈熠这时候可没时间管曾容。由于潘云的腹腔内充斥着大量的淡绿色的渗液,腹壁、肠道、肝脏等多处附着大量的脓苔和粪便,污染非常严重,大肠也已经损坏了,要是不及时处理,万一让这些残渣进入腹腔内部,就会引起溶血症,到时候局面就更难控制了。
沈熠强忍着内心的不适,将黄鳝取了出来,扔到一旁的盆里,然后开始慢慢地清理腹腔内的污秽物。慕容平扫了一看,发现这盆都快被黄鳝挤满了,不由得一阵后怕,但对沈熠却越发敬重了。不仅因为他的胆量和心态,更因为他对患者的容忍和谅解。若是让其他人亲自做这种血腥又恶心的事,怕是早就落荒而逃了,即使是他这种从小就学医的医者。
曾容原本还信心满满的,这时候已经快吐出胆汁来了。她偷偷地看了一眼沈熠,见沈熠依旧冷静地处理着这些污秽之物,不禁有些惭愧。沈熠虽说不是天家的金枝玉叶,可好歹也是堂堂侯府的勋贵公子,他能都忍受这种恶心的场面,自己一个奴婢有什么好矫情的。冷静下来后,她重新鼓起勇气,回到自己的岗位上。远处观摩的慕容平很欣慰地摸了摸自己稀疏的胡须,看起来对曾容的表现很满意。
此时,潘云腹腔内的污秽之物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到了缝合肠子的时候了。沈熠见曾容已经重整旗鼓了,也不跟她客套,语气平淡地吩咐道:“圆针、丝线。”
由于圣朝没有持针器,沈熠只能靠双手缝合肠子。这是很重要的环节,容不得半点差错。曾容将沈熠所要的东西递了过去,认真地看着沈熠的操作。她有些好奇,沈熠明明是个男子,但这穿针引线的活竟做得极为上手,像是从小就学过女红一般。
“擦汗!”“剪刀!”“镊子!”“药粉!”沈熠急促的声音接连响起。已经快入夜了,外面的光线也暗淡了。沈熠不得不集中精神缝合伤口,额头的汗冒个不停,就连后背也开始出汗了。他已经感觉到这具身体的力量快透支了,可却不敢停下,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所有的伤口终于缝合完了。沈熠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瘫倒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吩咐慕容平派人将潘云送回房间,顺道再给他喂两口参汤,帮他把命吊着。潘云的身体太弱了,又经过这么一顿折腾,若是不借助一些强劲的药物帮他续着这口气,便是连一个时辰都撑不过去。
“东家,他能好起来吗?”慕容平有些担心。他从未见过沈熠这种开膛破肚的医治方式,害怕出了意外,让沈熠惹上人命官司,那可就不好了。
“喝了参汤,暂时没问题了。至于能不能完全好起来,就要看明天了。今晚是最关键的时候,他刚做完手术,若是不慎感染,就真的回天无力了。”沈熠身心俱疲地道。在这医疗设施落后的圣朝,做这么一台手术,差点要了他的半条命。
“好了,我们出去吧。”沈熠道,“慕容掌柜,麻烦给我找个房间,再备些热水,我要好好地洗个澡,这身上太味儿了。”
曾容搀着沈熠走出了房间,在外面等候已久的芸儿和姜姝急忙迎了上来,两人一见沈熠这半条命都快没了的模样,不由得又心疼又担心。不是说是去给人治病的吗,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连路都走不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