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除沈熠外,殿中其他人都愣住了。尤其是九公主,一张俏脸瞬间就红了起来。柳含烟当即狠狠地在沈熠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呢?当着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的面,说话竟如此轻佻,平日里教你的规矩都忘了?”
沈熠也有些尴尬,刚才有点忘乎所以,忘了自己面对的是谁,这才嘴瓢了。被柳含烟一提醒,他才反应过来,既怕皇后发怒,又怕九公主误会,当即恭谨地行了个大礼道:“微臣失言,恳请娘娘和殿下恕罪。”
九公主倒还好,她与沈熠相处过,知道沈熠说话率性,往往不多思考,也没想着怎么样,可见沈熠这么正式,反倒是有些不太自然。而皇后则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沈熠,这一次,她竟没有训斥,反而心平气和地道:“你这性子,若是日后入朝为官,怕是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你与小九很快便要成婚了,到时候就要入宗正寺供职,打交道的人也都是皇族子弟,若是不注意言谈分寸,迟早要被人弹劾。本宫与你娘是儿时好友,又因为小九这一层关系,今日就饶恕你这一回。但你要记着,日后说话时须得谨慎,万不可像今日这般,明白了吗?”
沈熠有些感动,皇后还是第一次没有教训他,躬身恭敬地道:“微臣谨遵娘娘教诲。”
“好了,你也过来看看这三件头饰做得如何?这些是你设计的,哪里有问题你也更清楚,一会儿提出来,好让少府监的人及时调整;若是没问题,小九明日就戴它们了。”皇后道。
“是!”沈熠走上前去,细细观察了一番这三件头饰,发现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只是钗冠上有一颗珠子的颜色淡了些,要是能换一颗就完美了。皇后吩咐月儿将沈熠说的话记录下来,然后传给少府监,令他们按要求尽快修缮。
皇后召沈熠进宫本就是为了三件头饰的事,柳含烟不过是陪同。如今已经确定没问题了,她也就放心了,随即建议打两圈麻将。这两天她已经玩上瘾了,昨晚甚至还拉着盛帝和两位贵妃一起玩到子时才散场,盛帝也顺理成章地继续留宿正阳宫了。
皇后、九公主、柳含烟及沈熠四人一直玩到戌时才散场,沈熠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九公主,这才跟着柳含烟离了宫。明天就是九公主的笄礼仪式了,可惜他没办法出席。
盛历开文十年四月二十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九公主的笄礼仪式在正阳宫如期举行。
巳时初,太监、宫女们按照月儿的吩咐,将笄礼所需的各种物品按规制一一陈列出来,主要有三大类:一是服装,有采衣、罗帕、濡裙、深衣;二是发饰,有发笄、发簪、钗笄、佩绶;三是礼器,有醴、筷、几、席、盥、炉,此即“陈服器”。与此同时,身为“主人家”的皇后正站在正阳宫外面东侧的台阶上等候宾客,有司托盘站在西侧台阶下,受邀的宾客则站在场地外等候入座。今日的主角,即笄者九公主此刻已沐浴后完毕,换好采衣采履,正襟安坐在东房内等候。乐者也开始演奏,多是一些经典的古琴曲目,具有励志等含义。
巳时中,担任正宾的独孤娉婷携赞者赵文秀款款而来。皇后上前两步以示相迎,与独孤娉婷相互行礼后便开始入场,独孤娉婷落坐于主宾位,受邀的宾客落坐于观礼位,待众人都坐定后,皇后才落坐于主人位。
“诸位,今日乃九公主之笄礼仪式,本宫欢迎诸位出席。陛下由于国事繁忙,不便抽身,故今日之仪式由本宫一人负责。下面,本宫宣布,笄礼仪式正式开始。”皇后朗声道。
皇后话音一落,担任赞者的赵文秀率先从独孤娉婷身后走到殿中,在执事奉上的金盆中洗手之后,走到提前安排好的西阶下面;九公主则从东房来到殿中,她先是面南向前来观礼的宾客行礼,然后面西跪坐在笄者席上。此时,赵文秀走上前来为九公主梳头,梳罢将梳子放到席子南边。
接下来就到“宾盥”的环节了。担任正宾的独孤娉婷站起身来,皇后也及时起身,以示尊重。独孤娉婷洗手之后,向皇后浅浅施了一礼,然后走到东阶下面,皇后则顺势坐回原位。
“初加”环节,九公主面东而坐,看向独孤娉婷。有司奉上沈熠设计的那支名为“玉扇金竹笄”的发笄,其灵感来自临朐西朱封遗址出土的新石器龙山文化竹节形组合玉笄。此笄笄首为以白玉雕成的玉扇,镂雕纹饰对称分布,镂孔间有阴线刻纹,顶部为冠冕状;中、下部有不同形状的镂孔,用于体现眉、目、鼻、口;两端为翼状耳,左右耳垂部位镶嵌着四颗圆形绿松石;底部两面均在鼻下磨出长方形凹面,凹槽两侧各有一个圆形小穿孔,用于捆缚加固。笄体为以纯金打造的扁圆形竹节,一端有卡槽,用于嵌插笄首。
独孤娉婷接过发笄,走到九公主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言罢,她跪坐在九公主身边的垫子上,为其梳头并加戴发笄,然后起身回到原位。接着,赵文秀走上前来,象征性地为九公主正了正发笄。做完这一切后,九公主站起身来,观礼的宾客开始向其行礼祝贺。随后,赵文秀从有司手中接过象征着豆蔻少女的纯真的素衣襦裙,陪九公主回到东房更换。
换好衣服后,九公主再次回到正殿,先是向宾客展示她的衣服,接着向皇后行正规拜礼。此谓“一拜”,表示感念皇后的养育之恩。
行完礼后,九公主再次面东而坐,看向独孤娉婷;独孤娉婷则再洗手,再复位。
“二加”环节,有司奉上沈熠设计的那副名为“累丝嵌宝珠云凤金钗”的发钗,其灵感来自南城县洪湖公社益端王夫妇合葬墓出土的御制纯金累丝金凤簪。此发钗采用累丝、珠化工艺制作,金凤之羽翼、尾巴及云纹图案皆以柔曲的素金丝勾勒造型。凤首下面是两根玉簪,凤身和凤足处各镶有两颗红绿色宝石。整只金凤傲立于祥云之上,呈现出展翅欲飞之状。
独孤娉婷接过发钗,走到九公主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言罢,赵文秀上前为九公主去掉发笄,独孤娉婷则跪坐下,为九公主加戴发钗,然后起身复位。赵文秀再一次象征性地上前帮九公主正了正发钗,宾客继续向九公主行礼。接着,赵文秀从有司手中接过象征着花季少女的娇美的曲裾深衣,陪九公主回到东房更换。
换好衣服后,九公主再次回到正殿,展示完衣服后向独孤娉婷行正规拜礼。此谓“二拜”,表达对师长和前辈的尊敬。
行完礼后,九公主和独孤娉婷又重复了一遍先前洗手、复位的动作。
“三加”环节,有司奉上沈熠设计的那套名为“七龙四凤发钗冠”的钗冠。此冠以青罗裱在外,以青绢与金红罗为里,外边再以细小珍珠联结,用沥粉贴金等技法制作出七条云龙、四只凤凰,前面一条大龙口衔穗球。冠体四周嵌有十二朵大小、品种各异的花卉,还有鸂鶒、孔雀、云鹤等鸟雀;冠后又有纳言,左右各有两扇绣着蝉纹的博鬓,象征精洁可贵;冠底是金框圈,以钿花装饰,前有七、后有二;又有红罗铺金绣花的带子,真是一派珠光金翠。
独孤娉婷接过钗冠,走到九公主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言罢,赵文秀上前为九公主去掉发钗,独孤娉婷再次跪坐下,为九公主加戴钗冠,然后起身复位。赵文秀又一次象征性地帮九公主正了正钗冠,宾客再次向九公主行礼。最后,赵文秀从有司手中接过反映盛朝女性雍容华贵、典雅端丽的审美取向的大袖长裙翟衣,陪九公主回到东房更换。
至此,笄礼仪式的核心环节算是结束了,但并不意味着笄礼仪式的结束。有司撤去笄礼的陈设,在西阶位置摆好醴酒席。独孤娉婷微一施礼,邀请九公主入席,九公主则站到酒席西侧,面向南方。赵文秀奉上醴酒,独孤娉婷伸手接过,走到九公主面前,轻声吟颂祝辞曰:“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九公主接过醴酒,向独孤娉婷行了一个拜礼,独孤娉婷也回了一礼。接着,九公主回到席位,跪着将酒撒在地上作为祭酒,然后端起酒杯,象征性地沾了沾嘴唇,再将酒放回案上。此时,有司奉上饭菜,九公主接过后象征性地吃了一口,又与独孤娉婷互相施了一礼,这才起身离席,站到西阶东面,面向南方。
终于到了为九公主取名的环节了。盛朝女子未举行笄礼之前,只有小名,没有正式名字,要在笄礼当天由正宾为其取名。皇后自然熟知这些,此时也站起身来,离开座位,面向西方;独孤娉婷则面向东方,念祝辞曰:“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名。爰名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云溪’甫。”
九公主庄重又激动地答道:“云溪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言罢,她向独孤娉婷施了一礼,独孤娉婷也回了一礼,然后回到原位。九公主又跪在皇后面前,接受皇后的谆谆教诲,多是些褒奖鼓励之语。九公主俯首聆听,在皇后说完后恭敬地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笄礼仪式至此已接近尾声,九公主先是向皇后行跪拜大礼,然后走到场地中央,先后向独孤娉婷、赵文秀、有司、乐者及受邀观礼者行揖礼以示感谢。受礼者纷纷颔首,以示回礼。
皇后此时走下台阶,握着九公主的手,并排站在一起,看向在场众人,朗声道:“本宫宣布,九公主赵云溪笄礼已成,感谢诸位宾朋参与!”言罢,她与九公主共同向在场众人敬了一杯醴酒,又送了礼物以示酬谢,然后将她们送出殿外,宣告笄礼仪式就此结束。
待众人都离去后,皇后带着九公主回到了后殿,换下礼服,换上休闲舒适的常服;取下复杂的钗冠,只留了那副金钗。皇后令月儿将九公主换下的衣服和头饰小心地整理好,然后放在箱子里,一会儿送去悭德殿。
“小九,唉,不对,应该叫‘云溪’了。云溪,你看这个,喜欢吗?”皇后笑了一声,急忙改口道。她已经叫了十七年“小九”了,一时还不太适应“云溪”这个名字。
只见皇后从首饰盒里拿出了一枚盛帝偷偷给她的玉佩,递给赵云溪,介绍道:“此玉佩名为‘青玉鸟衔花佩’,有了它,你的身份便正式确定了。”依惯例,皇子公主们成年之后,盛帝都会亲自赐他们一只玉佩,以示肯定他们的正式身份。但由于盛帝与九公主的父女关系多年“不和”,这枚玉佩只能由皇后转交。而且,这玉佩也会在宗正寺留样,与皇子公主们的谱牒放在一起,是他们皇族身份的证明。
九公主接过玉佩一看,只见这是一只玉镂雕双凤佩,整体呈花型,两面纹饰相同,皆雕成两只相向立于莲花之上的凤。凤冠较短,像一朵鸡冠花立在头顶上;凤眼细长,颈部弯曲并生出一缕飘拂状的颈毛;凤翅用斜格纹和长长的阴刻线区分,能准确地辨认出出翎和羽来;一条圆润柔软,如同花枝般的凤尾翻飞而上。其间透雕的树木枝梗穿绕相连,构成一幅玲珑剔透、活泼和谐的动人画面。
“儿臣很喜欢,多谢母后赏赐。”赵云溪点点头,轻轻地摩挲着手里的玉佩。
“喜欢就好。”皇后也不说破玉佩是盛帝给的,只是慈爱地摸了摸赵云溪的秀发,柔声道,“你如今已经真正地成为一个大人了,不久后也要成亲了,母后以后就不能再照顾你了,未来的路也只能靠你自己走了。”
“儿臣明白的。”赵云溪低声道。她在这深宫里生活了十七年,早已看透了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如今有机会逃离这地方了,她却突然有些伤感。母后、大皇兄、四皇兄都是真心待她的人,要是没有他们的照拂,也就没有今天的她,也不知成亲时四皇兄能不能回来。
“对了,你四哥要回来了,一定会赶在你的婚礼前回来的。”皇后道。她见赵云溪突然神情有异,多少也猜到了一些,于是告诉了赵云溪这个好消息。
“真的?”赵云溪喜出望外,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她的四哥了。北境这两年虽说还算平稳,但毕竟是苦寒之地,她还是很担心这个四哥在外面的生活的。
“当然是真的了,母后亲自写的信,还能骗你不成?”皇后笑呵呵地道。她也很久没见到这个唯一的亲儿子了,很是期待。
“他不会怪您吧?”赵云溪有些担忧地问道。
皇后自然明白赵云溪说的‘他’是谁,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宽慰道:“放心吧,此事已经明旨朝野,不会有事的。行了,不说这些了,让膳房做些吃的吧,你我母女吃饱了再玩两圈麻将如何?”
赵云溪点头表示同意,这一整天下来,她也饿得不行了。那么多复杂啰唆的仪式,任谁都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