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恶人。
一个彻头彻尾十恶不赦的恶人。
一个赵公明和邹若海连提鞋都不配的恶人。
那该是有多恶?
谢周没想到花小妖会给她的父亲,付以如此之差乃至有些凶狠的评价。
谢周说道:“为什么这么说?”
花小妖笑了笑,说道:“按道理来说,没有哪个女儿会这样评价自己的父亲。”
花小妖话音微顿,接着说道:
“除非那个人真的无可救药,连他的女儿都找不出适合的理由为他辩解。”
谢周说道:“他是谁?”
花小妖沉默了下,吐出两个字。
“化玄。”
谢周再次怔住了,看着花小妖的眼睛,看着那双桃花眼中自己的倒影,震惊了很长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谢周终于回过神来。
“化玄……是我想的那个化玄吗?”
他轻声问道。
花小妖说道:“这世间还有第二个不需要多余赘述的化玄吗?”
没有。
化姓不算大姓,但在南州一带也算是有名,据统计有三十万人众。
这其中名叫化玄的人可能会有很多个,但那是在永仪五年之前。
永仪五年之后,那个化玄死了,这世间再不会有第二个敢叫化玄的人。
花小妖确实不需要多余的赘述,也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说明。
因为这世间所有人都知道化玄是谁,都知道化玄做过什么。
花小妖说他是恶人。
一个彻头彻尾十恶不赦的恶人。
一个赵公明和邹若海连提鞋都不配的恶人。
谢周先前觉得这个说法有些夸张。
此时却觉得,这恶人两字,放在他身上都显得有些仁慈。
化玄作为昔日巫神教的教主,被誉为巫神教五百年里天资最高的弟子。
教中长老和所有巫术修行者都对他抱有厚望,认为化玄能够带领巫神教节节攀升,重塑巫神教在上古时期的荣光,与道佛并列。
化玄早年确实不负众望,十八岁破境一品,二十四岁就突破到一品后期,谁知却在接下来的十余年里修无存进。
后来就发生了那件老生常谈、却震撼了全天下所有人的大事。
化玄疯了。
他说自己见到了巫神。
他说自己得到了巫神梦授的成仙之法。
他步入邪道,以巫乱巫,截断辰州城与各地的来往,在城中扩散尸毒。
辰州尸乱,几十万无辜黎民被炼为活尸,精气神被化玄所吞。
手段之残忍,比古国时武安君坑杀四十万降卒都更让人胆战心惊。
那场灾难直接导致了几十万人惨死,波及数百万人,毁了一整座州城。
恶人吗?
恐怕不足以形容。
罪恶滔天、罄竹难书。
后来发生的一切同样耳熟能详。
朝廷起兵辰州,各大门派联合围剿。
燕白发的师父就是在那场战争中落下重疾,回京后没两年就撒手人寰。
谢周的师祖广莱真人,也是在那场战争中被一位巫神教长老斩杀。
姜御也是在战争中突破领域境,逆转战局,击杀了彼时早已疯魔的化玄。
巫神教毁了,没落了几百年的巫术修行者没能站起来,反而彻底被打入地狱。
遍历史书几千年里的所有罪恶之人,化玄都能排进前三。
论罪恶,论影响,赵公明和邹若海之流确实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不用这么看我。”
花小妖看着谢周的眼睛,说道:“他不是个好父亲,从来都没有管过我,而且我知道他都做了什么,所以我对他没什么好感。”
花小妖的纯善源自她的母亲和祖母。
母亲和父亲一样忙,却总会抽出时间陪她玩耍,抱着她看月亮,数星星。
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
祖母也是。
记忆中那双苍老的充盈着笑意的眼睛,和蔼的就像春风。
但化玄不是。
或许早年的化玄足够称得上雄才伟略,是巫神教的骄傲和未来。
但自从化玄着手于所谓的巫神梦授成仙术之后,就变得极端。
他暴躁、冷血、嗜杀、失去了所有的理性,乃至失去人性。
如果化玄还活着,花小妖自己都不介意做那个大义灭亲之人。
“我其实不怨真人杀了他。”
花小妖说道:“我怨的是真人那一剑下去,杀死的不只有他,还有最疼我的婆婆。”
后来还有很多道剑,很多把刀,杀死了她身边的所有人。
她的母亲,她的兄长,那些总把她抱在怀里用胡子蹭她的长老爷爷们……
所有她认识的人都死了。
那些正道人士有些来自玄门,有些来自藏剑,也有些来自朝廷。
花小妖不记得了,她印象最深的只有姜御,万众瞩目的姜御,并为此怀怨多年。
花小妖眼中带着悲伤的情绪,为记忆中的娘亲、婆婆、兄长和巫神教逝去的长老们。
其实他们很多都是无辜者。
像娘亲和婆婆,因为阻止化玄,早在计划开展前的一个月就被化玄用阵法困了起来。
还有那几位长老。
若非有他们里应外合,就算姜御突破领域,都绝对杀不死化玄。
因为当时的化玄比姜御更早突破,十多年的积累,在几十万人的精气堆积下爆发,使得化玄的境界直接拔高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几乎能与姜御最后几天展露出的境界相同。
“我姓氏中的花,其实是化,化玄的那个化。”
花小妖看着谢周的眼睛,说道:“现在你知道了这些,会怎么看我?”
王谢不一定真的谋反,谢周的罪臣之子很可能是皇帝莫须有的强加。
但化玄真的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她是魔头的女儿。
无论这几年她作为杀手除了多少恶,都不足以弥补父亲当年犯下的万一。
谁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
所以花小妖不敢说,不愿说,不肯在谢周面前透露关于身份的一个字。
她担心谢周知道以后,就再也不理她了。
谢周听出了她的紧张和担忧,看着她的眼睛,微笑说道:“这样看行吗?”
花小妖愣了下,扑哧一笑。
“那些与你无关。”
谢周说道:“如果你觉得背负了罪恶,那么多行善事就好了。”
花小妖确实是这么想的,也确实是这么做的,放下心结,小声说道:“真好。”
“什么?”谢周没有听清她的呢喃。
“没什么。”花小妖连连摇头,少有的生出了一抹羞意。
谢周去桌边给她倒了一杯水,然后问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按照花小妖的说法,彼时巫神教已破,朝廷的铁骑和正道大军都站在巫神教的废墟上,寻找着、补刀着每一个巫神教余孽。
谢周亲眼见过朝廷中人的手段。
上到百岁老朽,下到满月幼童。
斩草除根。
以绝后患。
哪有什么无辜不无辜。
要怪就只能怪他们摊上个罪恶滔天的教主,犯下了必须诛灭全族的大罪。
花小妖轻声说道:“我记不清是谁替我说了话,求了情,好像是如今的柳城主,又好像不是,总之是儒门的一位前辈。”
“还因为我是个女娃,一个不到三岁的女娃。”
在普遍的认知中,女子总是难成大器,即使曾有过女性称帝的历史,可掌权者们也总会对女子多些轻视的心思。
但无论如何,花小妖都该庆幸自己的性别,否则她也活不过那天。
在姜御、诸葛长安和柳玉几人的见证下,李大总管放过了花小妖,把花小妖带到了长安,并许诺护佑她成长到双十年岁。
从这一点上来说,李大总管是个守信的人。
他完成了自己的诺言,在花小妖二十岁生日那天,才开口索要那份遗产。
谢周心想会在那种时候依然心生怜悯的人,恐怕只有柳城主了。
姜御不会在乎。
诸葛长安向来高高挂起。
李大总管眼中没有男女之别,该杀的他一个都不会留。
花小妖看着谢周说道:“父亲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就是这份礼物。”
谢周说道:“但你完全不知道关于礼物的任何信息,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