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周牵着元宵,右手微微张开,白剑落在他的手中。
挂在后宅墙上、被谢周用为药铺阵眼的紫气东来微微颤动,随时准备着出鞘。
但最终紫气东来没有出鞘,白剑的剑意也逐渐敛去,双方谁都没有动手。
“师祖,该走了。”
右臂换成铁臂的邹若海从街边走来,斜了眼对面的秦茂,看了看药铺里的谢周,忽然心有所感,望向长街另一边。
街头空空如也,除去几个过路的行人外,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但邹若海的直觉告诉他,那里有人藏匿,而是一定是高手中的高手。
谢周的感知力比他更强,知道是焦状元到了,藏于暗处待发。
贺漩斜了他一眼,浑浊的瞳孔中看不出情绪,片刻后微微颔首。
如徐老所料,谢周杀死贺老怪的消息,确实是赵公明告知于她。
最初赵公明与邹若海达成合作的时候,并没有提到贺老怪,因为不需要。
邹若海对姜御有着滔天之恨,对谢周亦有断手之仇,无论如何,他必然都会与自己合作。
赵公明便无谓拿出贺老怪提议,但贺漩来了,这无疑是一件好事。
赵公明服下血丹,静思冥想三天后,伤势有所好转,于昨晚凌晨找上了贺漩。
当日杀死贺老怪的有两个人,谢周、以及那个不知从何而来、使一柄重剑的强者。
可到了赵公明口中,杀死贺老怪的人却变成了谢周和关千云。
其中谢周是主谋、亦是主力。
即使贺漩怒极气极,尚不曾失去理智,自然不会轻易就信了赵公明的话。
在她看来,自己的儿子是一品后期的强者,就算一时疏忽,但境界摆在那里,何至于被两个比他境界更低的年轻人杀死?
赵公明只是冷笑,没有给任何解释,信不信全交由贺漩自己判断。
他的回答只有一句话,谢周与关千云,他亲眼所见,以人格保证。
贺漩沉思许久,最终还是选择信他。
毕竟谢周是姜御的弟子,关千云是燕白发嫡传,这类名门大派的嫡系传人,就算境界稍低,未免没有其它出奇制胜的手段。
贺漩远在西北隐居,即便如此,她依然听教内弟子说过关于谢周的传闻。
能在内廷司的围攻下坚持那么长的时间,自然不是普通一品中期的修行者能够比拟的事情。
先前一见,果然非凡。
贺漩很想动手将谢周抹杀,以解心头之恨,可惜她清楚今天动不得谢周。
她有资格无视最先赶来的秦茂,不过却无法忽略藏在暗处的焦状元,只能将杀意压制下去。
贺漩叹了口气,偏头斜了眼跟在自己身边的邹若海。
不对,不能说“跟”。
因为邹若海从来都是和她并排行走,不分前后。
贺漩白眉微蹙,看着邹若海问道:“听说他曾在生死困境前连破两境?”
在修行界,如果是在境界低微时,连破两境的事情不算罕见,许多人都能做到。
就像大派中那些资源优渥的弟子,在正式修行前,都接受过数次药浴、打下过坚实的基础,等年龄到了,接触修行,引领天地元气入体的初期,前期的积累就会像灌顶一般反馈自身,接连破镜是很常见的情况。
不过像是谢周这般,在一品境连破两境,却足以称得起一句绝世。
千年史书里关于此等情况的记载,都不超过五指之数,无一不是名誉当世的传奇人物。
很少有人知道,贺漩其实是七色天前前前代教主养的禁脔,她修行之初,也曾连破数境,造就过极其惊人的一幕。
乃至她是七色天近百年里唯一一个将凝血大法突破到第十一层、也就是最顶层的人。
单纯以境界论,便是邹若海都和她有着不小的差距。
如今邹若海与她并肩行走,对她只当同道来看,而没有丝毫对前辈的尊重。
如果是三十年前的贺漩,以她的性格,早就出手教邹若海该如何遵守规矩了。
遗憾的是,如今她已年过一百,准确的说她已经有一百零九岁。
只比星君小十岁而已。
显然,她没有星君的手段,能够在过百岁的高龄依然保持良好的体魄。
从二十年前开始,她的气血便一年不如一年,战斗力逐年递减。
这才是正常的情况。
毕竟放眼全天下,大部分人从六十岁开始,每过一度春秋就遭一场风雨。
对于那些年过古稀的老人来说,更是每一个冬季都是一场劫难。
贺漩能够在一百零九岁的高龄依然处在顶级强者的行列,已经是她境界高深、且早年没留下过什么隐疾的缘故了。
至于星君,外人或许只觉得稀奇,在贺漩看来,简直称得上恐怖。
究竟是何等精妙的道法,竟然强大到足以对抗时间?
“谢周经历过一场很少见的生死顿悟。”邹若海不咸不淡地说道。
“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贺漩哼了一声,问道:“听你的意思,你已经有了对付他的办法?”
邹若海说道:“交给赵公明安排就好。”
贺漩白眉微皱,想起昨晚凌晨前来会面的中年男子。
那人看似普通,但言谈举止中表现出来的气质超乎寻常,即使是她都不禁为之侧目。
“就是他给了你化血术?”贺漩问道。
邹若海说道:“是的。”
贺漩问道:“他到底什么来路?”
邹若海呵呵一笑,说道:“不良人。”
贺漩神情一滞,显然这个答案让她都感到震惊,回过神来,便是和邹若海一样,觉得这种事情真是显得嘲讽,而又非常有趣。
“赵连秋是他什么人?”贺漩问道。
邹若海想了想,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他父亲。”
贺漩更觉得有趣,呵呵一笑,没有再问赵公明的事情,也没有问赵公明打算如何安排,忽然说道:“化血术与我一份。”
邹若海嘴唇抿起,向上勾起小小的弧度,心想果然来了。
他当然不会拒绝贺漩,因为他知道贺漩暴躁、好杀、喜怒无常的性格,不想因此与贺漩对立,失去一个有力的盟友。
“可以。”
邹若海直接答应下来,他早就想好了条件,说道:“您多年珍藏的血丹,与我五枚。”
“我要基于一品强者的精血炼制而成的那种。”邹若海补充说道。
贺漩沉默地思索片刻,微微颔首,说道:“可以。”
……
……
谢周站在药铺门边,看着贺漩和邹若海走出长街,转身回屋,关上了铺门。
元宵终于放松下来,身子一软,脱力地扑在谢周身上,有些不争气地哭了起来。
这不能怪她不够坚强,她真的已经足够坚强。
毕竟在先前那一刻,贺漩望向她的那一眼,实打实地附着着摄人的杀意。
那可是一品巅峰的强者啊!
即使垂垂老矣,但境界犹存,实力深不可测。
倘若是寻常少女,尤其是那些未出阁又没有修行过的烂漫少女,被贺漩看这么一眼,很可能会被直接吓晕过去,严重些的甚至精神方面都会受到不可逆转的损伤。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元宵和她对视的那几个呼吸,已经算得上和她对峙了。
看着流泪不止的元宵,谢周满是心疼,揉了揉她的头,说道:“不哭不哭,哭什么呢?”
元宵向着先前的寒冷,死亡的恐惧,继而想到仿佛看到茫茫冰雪中只剩自己一人的孤寂,不再害怕,却难过到了极点,抽泣着说道:“掌柜,我饿了。”
饿了就要吃东西,谢周带着她去到后街,喝了一碗热乎乎的菌菇牛肉汤,出门前仿佛自语般说了一句如果有人能帮忙去买两盒点心就好了,最好是刚出锅的点心。
还没有离开的秦茂自然听到了这句话,也自然明白这句话其实是对他说的。
秦茂看着那对男女牵手离去的背影,眼神幽怨到了极点。
就像那天半夜,糕点铺里的东家和伙计爬起来蒸糕点的时候一样。
秦茂甚至生出了一个极其阴损的想法,如果把元宵扑在谢周怀里的一幕,二人牵手的一幕告诉燕清辞,是不是就能解心头之怨了?
话虽如此,他却不敢真的这么做,乖乖地去到龙楼所在的那条长街。
当谢周和元宵返回药铺时,桌上已经放了两盒还冒着热气的糕点。
元宵很是惊喜地扑了过去。
谢周感受着她的情绪,脸上跟着泛起温暖的笑意。
……
……
一袭很普通很简单的布衣进入九狱楼的第八层,没有任何声音,布衣的主人就像赵公明一样,都是很合格的密探与信差。
当他们行动时,除去感知力极强的修行者,完全不会惊动任何人。
“徐老,秦茂拜见。”送完糕点的秦茂站在徐老门外,请示道。
房门开启,秦茂对着徐老行礼,然后看到焦状元也在,便对焦状元抱了抱拳。
徐老看着他说道:“贺漩去了药铺,此事我已知晓。”
秦茂沉默了下,说道:“我想说关于那个小丫头的事情。”
听到这句话,焦状元挑了挑眉,不过迟疑了下还是没有说话。
徐老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神情淡然问道:“元宵?”
秦茂嗯了一声,说道:“属下觉得,不能再把元宵留在谢周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