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司徒行策的高人风范只有元宵一人欣赏,谢周与何人都对此司空见惯。
还未付钱,无垠剑便已入手,何人看向谢周,忽然询问道:“多宝楼分你几成?”
谢周说道:“九成。”
何人的眉毛顿时挑了起来,惊讶说道:“多宝楼是你家开的?”
谢周说道:“有什么问题吗?”
何人说道:“一般人来多宝楼寄拍,要抽取五成的佣金。若是何家来此寄拍,多宝楼最少抽取三成。青山不知晓,不良人有时候得到什么宝贝,也会来此寄拍,多宝楼会抽取两成的佣金,从没听过给谁分红九成。”
谢周不禁咂舌,感慨道:“原来多宝楼平日里这般黑心。”
也对,黑市没有哪个商家不黑心,就连无名药铺,那药价高得谢周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不过就凭吕墨兰对自家师父的一往情深,给九成便是理所当然。
一念及此,谢周不免产生了好奇,询问道:“何兄见多识广,可知大罗教吕仙姑?”
何人笑了笑道:“你说的是这多宝楼的幕后掌管者吕墨兰吧,怎么了?”
谢周略有迟疑,不知从何问起。
何人猜到他的心思,眨了眨眼说道:“你是想问吕仙姑与尊师的事情吧?”
谢周说道:“你知道?”
何人微微颔首,幽幽地说道:“其实吕仙姑也是个可怜人。”
“吕仙姑本不姓吕,而是姓沈,沈墨兰。”
何人说道:“这个沈是沈孝仁的沈,你可听过沈孝仁的名字?”
谢周仔细回想片刻,有些熟悉,却不敢确定,问道:“前任大罗教主?”
“是的,前任大罗教主。”
何人点头。
司徒行策插话道:“那就是个人渣,彻彻底底的人渣。”
谢周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说。
对于邪修,典籍一向吝于记载,经常只用短短几句话就描述完全部生平,就像这位前任大罗教主,在本朝典籍的记录内只有两句话:
沈孝仁,大罗教第四十三任教主,凉州天松人氏。
永仪七年与青山姜真人约战,大败遁逃,同年七月,卒。
“他怎么了?”又有故事可听的元宵好奇地望了过来。
何人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其中细节,与谢周一起看向司徒行策。
司徒行策目视前方,思索片刻,缓缓开口道:“很多年前,天松城有个沈家,乃是前朝吴越沈的分支,得以逃过大劫,家世显赫,雄踞一方。沈孝仁便是这家的儿子,不是什么嫡子,也不是什么受宠的儿子,就是沈老爷妾室所生的儿子,不受重视,不过也没受什么委屈,算是世家里很普通的庶子。”
“当然,因为他姓沈,所以相比其他人而言,他本身就很不一般了。”
“沈孝仁十几岁时,具体多大我也记不太清,总之,他加入了大罗教的天松分教。”
“大罗教除去总坛外有六大分教,在这六大分教中,天松分教人数最少,却最为暴虐。”
“沈孝仁修行沈家嫡传心法时天赋不佳,不声不响,故而改修邪术。”
“谁知这一修,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是那般天才,可谓英资卓绝。”
司徒行策话音微顿,平静而认真地补充道:“天才二字并不廉价,我二十岁那年遇到过他一次,彼时他三十有一,虽比我年长十余岁,境界实力却碾压了我何止十余年。”
谢周有些心惊,说道:“他修的什么?”
司徒行策说道:“不死心决。”
谢周了然,心想果然如此。
元宵却不能理解,问道:“那是什么,能够长生不死的武学吗?”
司徒行策摇摇头,很耐心地解释道:“因为大罗教崇拜瑶池金母,也就是神话中掌管不死药,能够长生不死的女神,所以他们就给自家武学取了不死心诀的名字。但其实是一种吃人的邪术,伤天害理,为世人不容。”
元宵恍然地点了点头。
“沈孝仁修行邪术,借助沈家子弟的身份坑杀了数十个修行者,此事很快败露。”
司徒行策继续说道:“沈家终归是前朝士族分支,昔年累世公卿,出将入相;尽管今朝没落,屡遭劫难,坎坷备厉,难回故土,但家学传承,岂容玷污?于是沈孝仁被沈家除名,沈老爷还下令诛杀于他,清理门户。”
元宵问道:“后来呢?”
司徒行策说道:“后来就发生了震惊天下的天松沈家灭门惨案。”
“沈孝仁动的手?”谢周问道。
“是。”司徒行策点头,嗤笑道:“父母妻儿、兄弟亲族全都死在他的手中,上至八十族老,下至他自己刚出生不满一岁的儿子,沈家上下一百九十余口,连带仆役三百余人,无一人存活。孝仁二字倒显得分外嘲讽。”
元宵张着嘴巴,手里僵硬地捏着一颗樱桃,觉得房间里是那般寒冷。
谢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是一桩悬案,至今都还是悬案。”
何人忽然补充道:“因为没有证据,司徒叔父所说的这些也都没有证据。”
“沈孝仁是个聪明人,做事很干净,他并不想落人口舌。”
司徒行策耸了耸肩,说道:“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沈孝仁临死前提到过此事。”
等等,沈孝仁临死前?
难道沈孝仁不是死在师父的手中?
“他死的时候,您也在场?”谢周问道。
“我在场不很正常?”
司徒行策说道:“当时他领了正邪两道数万两赏金,不知多少人都在追查他的踪迹。”
谢周若有所思,忽然明白司徒行策应该当过赏银捕手、亦或者杀手。
所谓赏银捕手,其实在本质上与杀手没什么不同,区别在于前者接受的是正道和朝廷的悬赏,而后者接受的邪道和黑暗里的悬赏。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当时花小妖接受内廷司的悬赏前去刺杀于他,便属于赏银捕手的类别。
这个问题不便求证,谢周转而说道:“那跟吕仙姑有什么关系?”
司徒行策不急着回答,说道:“众所周知,邪术下限虽高,上限却低。”
“沈孝仁二十五岁时就将不死心诀修到了一品中期,达到了不死心诀的上限。”
司徒行策说道:“想做出突破,便只能通过所谓祭祀金母,吸收他人气血的方式。”
谢周皱眉道:“用人之血气弥补修行亏空,真的有用吗?”
“正常人都希望没用,但不得不承认,有用,而且几乎是唯一的方法。”司徒行策好生无奈地说道:“这真他妈是最扯淡的事情。”
“然而邪术的修行就像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哪能轻易突破?”
“沈孝仁苦修无门。”
司徒行策说道:“不过……在血洗沈家的过程中,他忽然发现自家血脉对他的提升分外之大,尤其他自身的血脉,那个不满半岁的婴孩,对他的提升甚至堪比二品境的修行者。”
谢周一阵皱眉,有些发寒地问道:“然后他就开始生孩子?”
司徒行策说道:“猜的不错,他开始生孩子,或骗或掳养了四十多个女人,短短几年就像种猪一样生了两百多个孩子。那些没有修行天赋的,在生下来不久就被他扼杀,用作自身修行的养料。而那些有天赋的,能‘幸运’地活下去,就像是挂在树上的果子,等待宿命中的成熟……你说,他是不是人渣?”
雅间里一片安静。
多宝楼内也一片安静,拍卖已是尾声,众人都在等着最后的白雾丹出现。
雅间里却像是有白雾涌来,似乎还夹杂着血色,感觉起来是那般冰寒。
虎毒尚且不食子,沈孝仁何止是人渣,他已经完全地丧失人性,化身为深渊地狱里的恶魔。
“永仪七年的春天,沈孝仁在一品后期的基础上再做跨越,直指领域。”
司徒行策说道:“他想在战斗中寻求突破之法,便把目光瞄向了你师父。”
谢周哑然,轻叹一声说道:“他倒是找了个好对手。”
司徒行策笑着说道:“可不是吗?他若是找我倒还有些机会,但在你师父面前……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你师父个狐狸精,突破领域后始终秘而不发,根本没几个人知道。”
谢周没接这话,只能说沈孝仁多行不义必自毙,本想挑个合适的对手,却撞上了师父的剑刃。青山剑修除恶时一向果决,沈孝仁如此恶魔,轻易死去,倒是便宜他了。
“后面的事情我不说你大概也能猜得到。”司徒行策说道:“你们口中的吕仙姑,就是沈孝仁养的果子,两百多个子嗣最终只活下来他们三个,一个吕墨兰,改随母姓。另外两个忘了叫什么名字,但也都是大罗教的教徒。”
“她为什么喜欢你师父?”
“试想一下,深陷囹圄之时,忽然有英雄手持三尺剑,披星戴月来,关键你师父长得也确实很像那么回事,她能不心动吗?”司徒行策没好气道,修为不如姜御倒也罢了,相貌同样不如姜御,这真是让人恼火的事情啊。
谢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心想披星戴月的意思是辛苦奔波,哪能像您这么用。
不过谢周却是知道,至少有两个人要比司徒行策更加的对此感到不忿。
一个罗护法,一个焦状元。
两人都对吕墨兰情根深种,奈何流水有情,落花无意。
早在十六年前的夏天,早在姜御把吕墨兰从水牢里救出来的那一天,他就在当时还是少女的吕墨兰心中住了下来,少女情思值一生,此心就这么大,哪还住得下旁人?
旁边元宵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听着故事,悄悄扭头望向自家掌柜。
是啊,走投无路时忽然有英雄站在了自己身边,她能不心动吗?
谢周察觉到少女的目光,无奈一笑,反手赏了个脑瓜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