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
寒风吹过街巷,天气极凉。
不过由于年关将至,城中百姓们忙着准备年货,市集中热闹万分,寒风都变得暖和起来。
谢周和燕清辞从玉器铺子里离开,带着常孚给他们的卷宗,直接去了不良人衙门,准备把屈望所有的罪证整理收集。
他们同样不知道楚巧巧的死亡讯息。
在两人看来,屈望为了自己的仕途考虑,一定会以最稳妥的方式来杀死楚巧巧。
比如更改张季舟的药方,让楚巧巧在沉睡中醒不过来;或者在药汤里加入微量曼陀罗,分多次摄入,便能让一个人慢性死亡,就连最好的仵作都很难查出此人的死亡原因。
谢周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道:“屈望的后台是谁?”
按正常来讲,如果衙门察觉到谁在准备杀人,就算证据稍显不足,也能以嫌疑犯的罪名先把这个人控制起来。
但燕清辞和赵连秋等人,谁都没有提过控制住屈望的事情,只是派几个人在屈府外远远监视,显得格外宽容。
燕清辞明白他的意思,摇头说道:“屈望没有派系,也没有稳定的后台。”
不良人之所以对屈望如此客气,原因却是在于不良人自身。
屈望毕竟是朝廷命官。
从责任范围来看,不良人主要负责的是外来事件,涉及朝中官员的案件往往会交由内廷司、刑部和大理寺负责,怎么都轮不到不良人来管。
如果面对不坏好意的江湖人士,不良人完全可以直接控制对方,甚至能更强硬一些,先抓进大牢再说。
可如果换成屈望这种朝廷命官,不良人就必须拿出足够的证据了。
再者,屈望虽然没有后台,但由于自身能力出众,颇受户部尚书重视,相爷柴正平也很欣赏屈望的为人,属于是大夏官场年轻一辈的代表人物。
倘若不良人在没有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捉拿屈望,很可能给人落下把柄,不知道会带来怎样的负面影响。
事情说到底,还是不良人的拳头不够硬,达不到无所顾忌的程度。
换成内廷司来办,别说一个屈望,户部尚书都能轻易拿捏。
说到“内廷司”的时候,谢周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沉郁。
谢周记得很清楚,当年就是内廷司带队,围剿了金陵城内的王谢祖地。
不过谢周虽然姓谢,但并非谢氏族人,对谢家也没什么归属感,所以在内廷司追杀他之前,他都不认为自己和内廷司有仇。
至于谢家是否真的谋反,最上层的权贵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谢周也不如何在乎。
遗憾的是,这只是谢周单方面认为。
在内廷司看来,他这个活着从谢府走出来的天才,就算与谢氏没有血缘关系,也会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所以离开青山地界后,蔡让带着内廷司一众人马毫不掩饰地对谢周展露了杀机。
也幸亏青山就在长安城外不远,内廷司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李大总管都有出手杀他的可能性。
……
……
时间很快过去了一个时辰。
在此期间,卫逵一直守在屈府外面,盯着那几个“可疑人物”,可他却拿不定主意接下来该怎么做,难道就这么一直盯着吗?
卫逵心中急得厉害,确定这些人暂时不会轻举妄动后,转身返回屈府,准备找老爷商量一下对策。
可当卫逵走进内宅,忽然发现楚巧巧的闺房大门敞开着。
更让卫逵感到震惊的是,一向注重形象的屈望竟然坐在门槛上,还是那种双腿张开、极其不文雅的箕坐——屈望倚靠着房门,双手叠放在腿间,嘴巴微微张开,表情呆滞,眼神空洞,不见半点神采。
充满威严的家主,好像在这一瞬间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乞丐,让人望而生怜。
房间里隐约传来少女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就像小猫的私语。
卫逵心中一个咯噔,皱起眉头快步上前,看着屈望问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屈望这才回神,身躯保持不动,只有脖子木偶般转向卫逵,看了他一眼,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目光呆滞,哽咽着说道:“逵叔,巧巧……巧巧她……咳咳咳……”
就好像喉咙里突然卡了根刺,屈望痛苦地咳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卫逵也等不到他把话说完,冲进房中,看到了昏睡中的楚巧巧。
和卫逵离开时一样,楚巧巧依然平躺在床上,面容干净,眉眼动人,惹人怜爱。
但不一样的是,此时的楚巧巧已经失去呼吸,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卫逵怔住了,他揉了揉眼睛,似乎在怀疑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问题。
怎么回事?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自己只不过出去了一个多时辰,巧巧她怎么可能会死呢?
卫逵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脑海中乱作一团,看了看趴在床边哭泣的翠儿,又看了看坐在门槛上的屈望,颤抖着声音问道:“老爷,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无比希望屈望能给出一个完美的答案,比如巧巧只是背过了气去,这只是一个玩笑……
可惜没有。
屈望艰难起身,跪到床边握住楚巧巧的手掌,声音微颤说道:“巧巧走了。”
“为什么会这样?”卫逵颤声问道,不能理解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屈望轻声说道:“不知道,但我已经派人往太医署去请乌医师。”
卫逵怔怔地听着,也顾不得太多规矩了,走到床边,近距离看着死去的楚巧巧,眼中满是泪花。
他抬起手,用袖子抹了把眼睛,想要把眼泪都擦下去。
可这眼泪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都擦不干净,反而越擦越多。
在这一刻,卫逵忽然想到军伍那些年,每逢战事结束,他们把兄弟们的骨灰送归乡里,常常看到那些老人抱着孩子的骨灰盒,哭到不省人事。那时的卫逵还很年轻,战场和死亡见多了,便觉得人要开朗要乐观,要向前看,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直到今天他才明白那种感觉,原来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如此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