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这样闲聊着,感慨着,不觉间,夕阳染红了天边的云霞,雁过山庄近在眼前。
上次摆流水席,不收买路钱时,这老渠岸边,如过节闹花灯一样喧嚣。
可这次不同。
这次,除了匆匆的行人,竟不见一个雁过山庄的村民。
三人下了车,耿四儿先走两步,来到亭戍。
他见有两个村民装束的人,在里面酣然大睡,便拍了拍窗子,道:
“有客来访,烦请通报。”
可那两名熟睡的村民,好似死了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又用力拍了拍窗,依然如故。
少年和曾丛走了过来,看这情形,也觉得奇怪。
哪有睡得如此深沉之人,该不会真的有什么意外。
少年推门进入亭戍,靠近熟睡的村民,便听到那匀称的呼吸声,似乎在嘲笑他的担心。
他放下心来,直直责怪自己不往好处想,该打,该打。
他伸手去推搡熟睡的村民。
可无论他怎么摇,摇得床铺“吱吱扭扭”乱响,就是不醒。
“咦?”
随后走进来的耿四儿,指着那熟睡村民的眼睛,诧异地道:
“他……
他……
他睁着眼睛……”
少年还真没注意,这两个熟睡的村民,眼睛都是半睁着的。
他伸手,用手指撑开其中一人的眼睛,心里作怪地使坏道:
我让你装睡!
“咦?”
他也诧异起来。
因为,他看到,这村民的眼珠子居然是妖异的翠绿色。
他赶忙,又扒开那人的另一只眼,也是。
另一个村民的眼睛,也是同样的妖异,同样的翠绿色。
“这是中毒吧?”
耿四儿做出最符合常理的推测。
少年没有搭理他,心里想,这是和尚头顶的虱子,明摆着的事,还要你说。
他急匆匆跑往山庄里面。
这亭戍里的人,中毒昏睡,没人管,没人问,除非……
果不其然,整个雁过山庄,再没有一个清醒的人,都是绿着眼睛,沉睡不醒。
其中,雁可行、雁可用就睡在祠堂主房的地面上,仿佛醉汉,来不及回到家里,走到床边,只能就地卧倒,以睡解酒。
少年三人面面相觑,想不通这毒是怎么下的。
雁过山庄也算是拥有法阵的强大所在,能悄悄摸进来,不被发现,该是多高的修为。
“或许,只有熟人能做到……”
曾丛悄声道。
少年没有说话。
他知道曾丛说得没错,而且,有可能,这是唯一正确的猜测。
但也只能是猜测。
蛊毒之道,神秘更甚符术,长期在失传的边缘徘徊。
从天域到离域,少年没听说过,更没见过有人修炼蛊毒之道。
三人不知道该如何拯救这满庄人的沉睡,只能寄托于埇郡附近的郎中。
由耿四儿出面,商请行商脚力们帮忙传信,凡是愿意来雁过山庄解毒救人的,只要来,就给一百两。
若是真能解毒,万金重酬。
眼下,能为这些困于梦乡的人做的,也只有这些。
剩下的时间,他们还要张罗着迎灵之事。
事出反常,从权处之。
三人把雁可行、雁可用两人挪到厢房躺着,霸占了祠堂主房,暂且住下。
第二日。
三人到处搜罗了些白布,竖起白幡,蒙住牌匾,又用白纸遮盖门心上的大红春联。
就这样,大事没有,竟是些小处细节,也忙忙碌碌一整天。
第三日。
柳少年失伴成疯、
氶达乾携妓私奔、
花微媚丢人破财、
林业夺宝伤人、
杨金环中伏受伤身亡
黑龙符师百年后再现……
等等诸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在行商的路上,如风一样,自由自在,口耳相传。
唯独没有少年最渴盼的,老祖柳银环的消息。
却有个令人难堪到无脸见人的消息,那就是:
雁过山庄村民中毒昏睡,柳少年万金难请郎中出诊……
雁过山庄的所作所为,已经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
可少年总觉着雁过山庄的村民是无辜的。
虽然说不清是为什么,但这种感觉,犹如盛夏的蚊蝇,挥之不去。
也许是对比吧。
百年前的林业,敢独身硬撼“三闯”乱贼。
百年后的今天,他竟然允许雁过山庄这样的怪胎,长期存活在他的监察区……
同样都是悲惨的“有命挣”,同样都是林业,为什么,要如此区别对待?
黑泥岗郡是离王的治下,英、芮、柱三州就不是?
黑泥岗郡的“有命挣”是离王的子民,英、芮、柱三州的就不是?
没人可以给少年回答,少年自己也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想。
等着老祖柳银环回来,把老渠柳还给他。
少年自觉自己的智商、能力,玩不转这个世道。
还是当个马前卒吧,惟老祖柳银环的马首是瞻。
第四日。
昆韶、雁哈哈赶到。
驾车的是昆韶,抱着骨灰坛的是雁哈哈。
一马一车,两人一坛。
看昆韶的打扮与架势,谁又能想到,他就是离域名师,“司命从”品阶的埇郡命馆馆主。
少年三人迎了上来。
昆韶一脸的疲惫,但还是挤出了笑容,对少年道:
“所有的事,吴辛世都已告诉我。
你平安就好。”
他就是这样,总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祥和温馨,风雨吹不倒,雷打不动。
有他在,一切的困难都不是困难。
沉稳中掩藏着让人恐惧的犀利。
雁哈哈再也没有“哈哈”的笑声,他悲戚得犹如洪水退却后的残败村庄,脏乱、颓废,还有遍地丛生的蚊虫。
被哪一只叮咬,都会要了性命。
他抱着骨灰坛,死死盯着少年,就像有着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节哀!”
少年给雁哈哈抱拳作揖,一揖到底。
“你告诉我!
是不是你!”
雁哈哈突然爆喝着,吹胡子瞪眼,额头青筋怒显。
他在质问少年。
“啊?”
少年被雁哈哈风雨骤来的突袭,惊得手足无措,不知所以然。
雁哈哈也能看出少年纯粹的自然反应,没有一丝矫揉造作,没有一丝掩饰的痕迹,气势也就稍稍弱了下来。
但依然保持着怒视的神态,一指雁过山庄,问道:
“他们是不是呼吸匀称,睡得正香?”
“啊?”
少年总算明白过来,雁哈哈说的是沉睡的村民,只是不知雁哈哈为何有这样的愤怒与质问。
但他是坦然、真诚的,没做过亏心事,随他问好了。
有什么说什么吧。
稍稍卡顿,便回答道:
“是。”
“他们是不是眼珠变成了翠绿色?”
“是。”
“他们是不是阳光强烈时,眼睛瞪得像铜铃,而阳光弱下来,眼睛就会半闭,若没有光线,眼睛又会完全闭合?”
“啊?
这个……
我没注意。”
不仅少年没注意,耿四儿与曾丛也没有注意,三人面面相觑,都想跑回去再看一遍。
但顾虑着正在气头上的雁哈哈,又都打消了这个愚蠢的想法。
若现在跑回去,真不知道雁哈哈会怎么想。
“没注意?
那我告诉你,他们是中了‘噬心毒蛛’符。
我兄长已死。
除了你,谁还会‘噬心毒蛛’!”
“啊……”
少年瞠目结舌。
怪不得以前雁哈哈不肯说,原来,这噬心毒蛛符是他兄长杨金环的绝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