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自幼守着式盘,日夜不辍,一守就是二十年。
众所周知,式盘是“符”、“阵”的源头。
可少年这二十年,却没有人教导过他“符”、“阵”方面的修行。
真是“入宝山而空回”,白白蹉跎了二十年的岁月。
要说一点都不懂,也不对。
那时,少年还是个懵懂的孩子。钓叟在离开的前夜,教了他一枚“奇门符”和一套“九地符阵”。
奇门符是万符之母。
九地符阵是符阵之源。
这九地符阵,完美地把式盘掩饰成了烟波池,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钓叟教他时,就慎重地反复叮嘱他道:
“切记,切记!
这九地符阵和破解之法。
这是取出式盘的唯一途径。
若强取,式盘会与这九地符阵一同毁灭。”
钓叟说得是如此严肃,如此危言耸听,以至于,钓叟本人在少年的记忆里已经模模糊糊,这奇门符、九地符阵,却被他记得分毫不差。
少年不知道的是,有了这符阵之源的九地符阵做基础,几乎对所有的符阵,他都能触类旁通,窥一斑而知全貌。
比如,当初,他被困老牧的八阵图中,就能轻易瞧破关窍,轻松走出来。
老牧的八阵图已是符阵顶峰般的存在,少年的符阵造诣之高,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法阵与战阵,他还真没有接触过。
然而,符、符阵、法阵、战阵……之间,就好比万丈高楼平地起,底层是上层的基础与支撑。
雁哈哈虽在法阵与战阵方面天赋异禀。
他十岁冒头,就无师自通,以一己之力,创立了“雁回法阵”。
但是,由于他受到所知限制,再加上既没有“符”、“阵”基础,又没有名师指点,这“雁回法阵”并没有成形,只搭了个不完整的架子。
法阵相关,兹事体大。
谁也不会把自家法阵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雁哈哈也就找不到任何借鉴。
这雁回法阵也只能拉虎皮扯大旗,唬了世人百余年。
但不完整的法阵,它也是法阵,没人敢轻撄其锋。
而雁哈哈在少年耳边说的,就是这雁回法阵的致命缺陷:
“你打掉巽位上的那三组九个箭手,这座法阵必然瘫痪。”
少年虽未接触过法阵、战阵,但,万变不离其宗,它们的方位与符阵都是一样的。
他故意扭过头,去看雁可世,在转头的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巽位。
那里有数面旌旗,九位箭手在旌旗的掩映下,若隐若现。
这对少年来说,再容易不过。
他有四道剑光,一道剑光攻其必救。
一道剑光紧跟而上,随时补位。
一道剑光护卫自己与雁哈哈周全。
一道剑光拿下巽位箭手。
就这么简单。
哪知,雁哈哈跟他想到了一起,给他丢了个眼色,抬手就攻向雁可世。
雁哈哈跟柳银环一样,修习的也是飞雪剑种。
他是云起境界,以旋风之龙入骨飞雪剑种,以旋风之力催动飞雪。
名剑飞雪仍是飞雪,还没有变异,只是有了旋风的力量,雪花不仅飞舞还疯狂地飞旋。
雪花飞旋,刹那旋成斗大的一团,撞向雁可世的头脸。
雁哈哈与雁可世近在咫尺,他突然发难,雁可世很难抵挡。
眼下,已是生死攸关。
雁哈哈出手,也是毫不留情,是奔着一击必杀去的。
雁可世也是胆略不凡之人。
他并未惊慌失措,反应也是精准。
他整个人直挺挺往后就躺。
一只褐色大雁从他额前掠过,“嘎嘎”鸣叫,抵住了名剑飞雪,击碎了名剑飞雪,直取雁哈哈的性命。
少年明白,雁哈哈这是拼着一死,给他争取一线生机。
少年来不及感动,他在雁哈哈出手的同时,做了四件事。
第一,把雁哈哈扑倒在地。
第二,在名剑飞雪身后,射出柴垛与小荷,格挡那只褐色大雁。
第三,往巽位上射出妮。
第四,对着雁可世的小腹,射出小鹿。
一个回合,即分胜负。
褐色大雁被连阻三次,依然威力不减,射在十几丈之外的地面上,炸出个三丈方圆,深不见底的洞,烟尘弥漫而起,如一柱狼烟,让人心慌意乱。
雁可世小腹被穿破,身体也断为两截,却并未死去,嘶嚎得如鬼魅一般。
原来,他的声音,也能很凄厉,如寒冬腊月,钻过门缝的朔风。
雁哈哈吐出大口的鲜血,铺在祠堂门前的土地上。
少年连吐两口,铺在雁哈哈的白发上。
雁回法阵,像被砍掉脑袋的毒蛇,不论身子如何地折腾、叫嚣、咒骂,始终亮不出獠牙,吐不出信子,也就喷不出毒液。
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的少年,忍着胸口剑刺一般的疼痛,一骨碌爬起身,满口淋漓着鲜血,犹如食人恶魔。
他放开嗓子,吼道:
“要命的,就闭嘴!”
广场顿时安静,鸦雀无声。
他恶狠狠地环顾全场,声音却缓和下来,道:
“我只是制住你们的法阵,又没要你们的命。
若是再不消停……”
他一指,气息微弱至几不可闻的雁可世,声音骤然提高,道:
“例同此人!”
雁哈哈也挣扎着站了起来,先从奄奄一息的雁可世怀中,摸出一枚褐色令牌,塞进腰间。
他又攥着袖子擦去嘴上的血,擦得半张脸都是血迹,映衬着他血红的须发,就像一头凶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而他,却神色悲悯,语重心长地道:
“我的孩子们,雁过山庄已大难临头,你们还痴迷不悟?
都回去吧。
各家关门闭户,各守本分,不得命令,不得出村。
违者,杀!”
他力量用得过猛,剧烈咳嗽起来,又吐出几口浓浓的黑血,还是用袖口抹去。
他气喘吁吁,接着道:
“可行、可用,你们两个跟我进来。”
雁可行、雁可用是雁回法阵的灵魂人物。
他两人不在,雁回法阵也就翻不起风浪。
二人亲眼见到,“雁回”令就在雁哈哈的腰间。
又听到他亲口召唤,自觉服从,铿然地走出战阵,对雁哈哈抱拳行礼,口称“领命”。
雁哈哈一手扶着祠堂门廊的柱子,晃晃悠悠,一手挥了挥大大的衣袖,有气无力地道:
“其余,回去吧……”
除了巽位上的人,不管情愿不情愿,都挪动了脚步。
而巽位上,不止九位箭手,是全部的村民,都僵在原地,如枯死的树桩。
雁哈哈苦笑着看向少年,用恳求的语气,道:
“饶了他们吧。
他们也是被蛊惑,
也再无力作妖弄怪。
放他们离开吧。”
少年微微点头,眼眸中星辰明灭,洒下金光一片,妮在金光中,如神将临凡,又如金刚现世。
雁过山庄的村民,一阵唏嘘。
他们何曾见过如此仙气霭霭的名剑,一时竟升起冒犯神灵的歉疚之心。
在巽位上的村民要动身离开时,被奉茶小厮扯倒在地的村民,也跑出祠堂。
他被眼前的鲜血和溃散,震惊得半张着嘴巴,久久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