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照老祖的命令,柴垛是要以修炼为主的。
照顾少年的起居,只是掩人耳目的说法。
可就凭老祖的那本笔记,和里面的口诀,没人指点,两个人很难踹开修炼的大门。
听少年说,他可以进入忘我的状态,柴垛便也要来这老渠岸边打坐。
又是夜色如水的晚上。
两人清洗得爽爽朗朗,肩并肩,朝着老渠,信步而行。
那狐狸一样的小黄狗,像只兔子,蹦蹦跳跳,欢快地在前面带路。
前面是片小树林,绕过去,就能看到老渠。
蹦蹦跳跳的小黄狗,却突然止住了脚步,两只耳朵也笔直地竖了起来。
几乎同时,少年和柴垛听到树林里,传出两个男人压着嗓子的低声对话。
或许,那两个男人以为,这个时辰,应是村民睡得最沉的时刻,不免放肆了些。
他们没想到,还有两个一心修炼的勤奋人,睡也睡了,洗也洗了,要去老渠岸边打坐。
少年和柴垛也像小黄狗一样,陡然驻足,竖起耳朵听。
只听一个人担心地道:
“这要是被柳银环知道,我们也会被灭族的。”
另一个却在自我安慰,回道:
“不会,说他被支去任州,没有个仨月、俩月,回不来……”
少年不知他们在说谁,正在纳闷,柴垛已把嘴唇,贴上他的耳眼,细如蚊蚋地为他解疑,道:
“柳银环就是老祖。”
少年略一思索,暗叫不好。
听这话里话外,岂不是,这俩人要趁着老祖不在家,来屠灭老渠柳全村。
他拉着柴垛,掉头就往村子里冲,要去报告粪堆哥。
不想,奔跑的脚步声,惊动了小树林里的两个男人。
少年和柴垛没跑上几步,那两个男人已像铁塔一样挡在他们的面前。
那两个男人都是一身夜行衣,裹得严严实实,紧紧密密,只露两只眼睛,杀气腾腾。
少年一凛,止住脚步,顺势把柴垛拉到自己的身后。
他的双眸里,顿时,有星辰升升落落,璨如星河。
一位头裹黄巾、背插银枪的金甲勇士,从少年背后闪出。
他如鬼魅一般,从那两个男人中间穿过,没入夜色,无影无踪。
而柴垛只看到划过一道金光,那两个铁塔一样的男人,便直挺挺躺下,溅起一地的尘埃,在夜色里,像一蓬浓烟。
“啊!”
两人齐齐惊呼一声。
他们身后的,那狐狸一样的小黄狗,却露出满意地笑,就像老师看着得意的弟子。
柴垛惊魂未定,惴惴地问道:
“是你干的?”
“好像是。”
少年不敢肯定,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
他是动了心,也发了力,但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形式。
柴垛往身后看看,只有那只耳朵竖得笔直的小黄狗,像狐狸一样在狡黠地笑。
便替少年肯定下来,道:
“是你!
肯定是你!
总不成是那只狗。”
听到说狗,小黄狗便摇着尾巴跑过来,却没人搭理它。
少年和柴垛还是决定去找粪堆哥。
他俩不再忙乱,蹑手蹑脚得进村,尽量不惊醒沉睡的村民。
听他俩一说,粪堆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小命大人等五人之死,绝不会不明不白遮过去。
这粪堆心里早有准备。
可不想,是以这种让人猝不及防的雷霆手段,降下最冷酷残忍地深重处罚。
不至于全村人抵命!
“处罚重啊!”
粪堆叹息一声,眼眶里竟有了泪花。
但感慨归感慨,挣扎归挣扎,总得拼一把。
他转眼,便又鼓起向往生存的勇气,借着灯火点燃火把,忙不迭跟着少年与柴垛赶到小树林。
那两个蒙面汉子的咽喉,都被一枪戳透,正是死因。
“你杀的?”粪堆也有点不相信,这狠辣地穿刺,是眼前这位单薄木讷的少年所为。
“应该是我……”少年还是有点心虚,倒不是怕承担罪过,而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能力。
他不敢肯定,自己有没有踏上修行大道。
如果这两人是他所杀,无疑,他已是一名地地道道的修行者。
这时,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位头裹黄巾、背插银枪的金甲勇士。
那勇士身形婀娜,竟然是小鹿的样子。
他又记起被钉在墙上的嵇族老,还有小鹿似有似无地嗤嗤笑:
“谁说‘银样镴枪’不杀人”。
少年的心很乱。
这是什么跟什么,到底是我,还是小鹿?
若是小鹿,她又如何来到这里的,又藏在了哪里?
若不是小鹿,为何又身形、容貌,一模一样,并无二致。
少年在这边疑窦丛生,默默沉思,反倒使得粪堆心生歉意。
粪堆见少年说了半句模棱两可的话,便怔怔不语,以为是自己唐突了。
毕竟,这种事情,哪个也不愿意承认。
但事情紧急,他也顾不得这许多礼节及内心感受,而且,他也相信少年不是那种小心眼子人。
他一边忙着脱掉两个蒙面汉子靴子,一边又招呼着少年上前,帮忙拿着火把。
粪堆搬起两个蒙面人的脚底板,让少年拿着火把凑近看。
少年如言凑上前。
在火光照射下,清晰地看到,两个蒙面人的脚底板上,一只纹着“雁过”,一只纹着“留声”。
柴垛却惊诧地,脱口喊出“雁过山庄”四个字。
粪堆急忙低沉地斥道:
“闭嘴!”
柴垛也紧紧捂住嘴巴,就是粪堆不呵斥她,她也知道自己错了。
少年一头雾水,但见他们姊妹俩紧张又恐惧的样子,也不便多问,只等着听粪堆的吩咐。
他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眼下不是添乱的时候。
粪堆慌里慌张地,又给两个蒙面人穿上靴子,招呼柴垛拿着火把,自己却一哈腰,扛起一具尸体,就往老渠边上跑。
少年也赶忙扛起另一具,紧跟着粪堆。
到了渠边,粪堆一纵腰,便把尸体扔下老渠,又回头示意少年。
少年也不犹豫,耸肩照做。
气喘吁吁的粪堆,又从柴垛手里接下火把,在渠水里熄灭,扔在地上,人也跟着瘫坐在草丛。
少年和柴垛在他身边坐下,并不打扰他,等他缓口气,压压惊,该说的,他自己会说。
片刻,粪堆呼吸匀称起来,便开口问少年,道:
“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尸体扔下老渠吗?”
“是啊。”少年接过话,好像也在担心这个问题,反问道:
“这早晚会被人发现的?”
粪堆不去回答他的反问,而是扯了远些,又问道:
“你可知道,为什么守着老渠,却没有人以打鱼为生?”
少年摇摇头,显然他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道:
“不是因为麦客忙碌,没有空闲吗?”
“那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呢?”
“以前有个传说,这老渠不叫老渠,叫吞尸河……”
“吞尸河?”
“对,尸体只要扔进这吞尸河,连个毛都找不着。
是毁尸灭迹最好的去处。”
“那尸体去了哪里?”
“被鱼虾吃了呀。”
“所以呢?”
“所以,就没人在这老渠打鱼摸虾,就是打出的鱼虾,也没人吃……”
那边柴垛“哇”地一声,吐了起来……
粪堆笑着,装作嫌弃的样子,道:
“都说是传说了,那是离域大乱时代的事,已经不知过去了多少年。”
少年已经贴心地给柴垛轻轻抚着后背,让她舒服一些。
听粪堆这样说,柴垛心里舒服许多,也不再恶心,就斥责粪堆,道:
“瞎扯!
怎么就你知道这个传说?”
“老祖说的呗。
说雁过山庄,给‘有命花’干过的脏活,都把尸体扔进老渠。
要不是你俩机灵,我们老渠柳的父老乡亲,今晚也都喂了鱼了。”
柴垛想想,憋了憋,没憋住,“哇”地又吐起来。
少年又是捶背,又是揉肩,一点没有效果。
反而是呕吐不止的柴垛,忙里偷闲,一脚把他踹出老远,恶狠狠地道:
“你要是再来抓鱼,老娘一刀劈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