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摆摆手。
粪堆才缓过劲来。
老祖和蔼地劝慰他道:
“不怕。
有我呢。
你去安排吧,别让村民说岔道就行。”
粪堆抱拳作揖,退出客厅。
少年也学着行礼,要跟粪堆一起离开,却被老祖留住。
少年以为老祖仍然怀疑他与此事有关,便抱着“未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心态,坦然留下。
哪知老祖却并不提这两天之事,转而聊起家常。
也许是从侧面迂回吧。
少年心里想着,坦坦荡荡地尽量做到有问必答,有啥说啥,不保留,不藏私。
老祖很和蔼,就像家里的老爷爷,关心孙辈的生活与学业。
他问道:
“习惯吃米,还是面?”
“面。”
“呦……
那我们这地儿适合你。”
“嗯。”
“最喜欢哪种面食?”
这个问题,少年还真说不好。
他一直跟着师甫,认为卷子鸡就是面食里的扛把子。
假若还有别的,更好吃的面食,他既没见过,更没吃过,甚至都没听说过,怎么评价呢。
又怎么说喜欢呢。
若说他对面食的更高期待,在记忆中,只有妮转述师甫的那句话。
说五儿家的卷子鸡是用火凤凰做的。
少年从没见过凤凰,更没见过火凤凰,若说跟凤凰沾边的,就只有五儿释放的那团火了。
他当然不会知道卷子凤凰是什么样的美味。
他更不会知道,火凤凰做的卷子鸡,还是鸡,只是把木柴的“火”,换成了火凤凰的“火”。
少年没有掩饰自己被贫穷限制的想象力,实事求是地回答,道:
“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是卷子鸡。”
老祖似乎很开心,由衷的那种,“哈哈”大笑道:
“这不巧了吗不是。
这不巧了吗不是……”
少年被他笑得一头雾水。
老祖却站起身,解去系腰的布带,褪去对襟宽袖的大氅,乐滋滋地道:
“走,今天中午就尝尝我做的卷子鸡。”
少年顿时释然,原来老祖的最爱也是卷子鸡。
然而,并不是。
老祖穿戴好做饭的围裙,带着少年走往院子东南角的厨房,道:
“我这卷子鸡可不同,里面还要添上五花肉、牛鞭、鳝鱼和甲鱼四样……”
“大五荤……”
少年脱口而出,不礼貌地打断了老祖的话。
随即觉得不妥,紧紧闭住了嘴巴,不安地看着老祖。
老祖浑不介意,自然地接过少年的话头,道:
“你们昨晚吃的,不仅没放五花肉和牛鞭,还缺少了这道菜的灵魂——卷子。
要知道,所有的滋味,都要渗入卷子的内心深处。
以面的醇厚香甜为统领,才能真正先融化再凝结,也才能成就独特的人间美味。
否则,鸡是鸡,肉是肉,鱼是鱼,鞭是鞭,用一个字形容,就是‘散’。
游兵散勇,各顾各的周全。
那不是一道菜,那只是五道菜的拼盘而已。”
少年彻底服了,一道菜都能被他说出这么多头头道道。
果然,老祖就是老祖,真是人老成精啊。
不过,若仔细品品,他说的一点没错,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进了厨房,当中是泥坯砌就的锅灶。
灶台上有大小不等的四个陶盆,和一个酒坛子。
酒坛子里装的是酒。
少年不懂酒,也分不出香型与年份。
陶盆里面各个不同:一个里面是油,一个里面是盐,还有一盆饧好的面和一盆收拾干净的五荤。
锅是三尺开口的深铁锅,灶是上下两门灶,上门进柴,下门出灰。
灶门前空空如也,没有柴火,只在灶壁上挂着一支火折子。
少年正四下逡巡,要找把斧子去劈柴,而老祖却直接拿起火折子,吹亮火苗。
一道由干枯树叶组成的长蛇,凌空飞过火苗,化身火蛇,钻进灶门。
灶堂登时明亮熊熊,肆意燃烧起来。
老祖拿去锅盖,稍顿,见铁锅冒出轻烟,便先放油,再放盐,又不知从哪里,看似随意地,就抓来一把枯叶放进去。
很快,铁锅里就炸出香味。
陶盆里的五荤被勾引了似的,一只只飞起,又被一片巴掌大小,锋利如刀的枯叶,削成块状,欢快地跳进炙热的油锅。
看到少年惊讶的样子,老祖似乎达到了什么目的,要趁虚而入,再往前推进一步。
当然,绝不是炫耀,只是解说,道:
“我修炼的这把名剑,以‘枯萎之龙’入骨‘飞雪’剑种,‘天问’之后就是‘枯叶’。
我被这‘枯叶’挡在了天问境界,很多年了,迟迟无法登临‘不系’之舟。”
修炼的阶段,少年只听说过诸无境界,这什么天问、不系,他是第一次听到。
但看着老祖的这番演示,比师甫要差不知多少万里,不难猜度出这些个境界,都是诸无境界以下的阶段。
他只是暗暗琢磨,并不吱声,默默听老祖继续说道:
“昨晚呀,我正在修炼,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做了个梦。
你要知道,入定之时做梦,是很危险的事,轻则伤及经脉,重则走火入魔,甚至会丢掉性命。
等我醒来时,梦里的景象全部都忘记了,但有一件事情却清晰地记得。
说,只要我给你开了蒙,就可以破境登临不系之舟。”
“啊?”
这无稽之谈,很难让少年心悦诚服。
他从记事起,师甫就要破境诸无。
直到分隔天涯时,师甫还是那个师甫,一尊破烂金身,都能打得他生不如死。
老祖不管不顾少年怀疑的反问。
可能他也觉着这梦有点匪夷所思,但卡在不系境界门槛上这么久,再荒唐怪诞的事,他也要尝试一下。
他直入主题,要着手去给少年开蒙,接着问道:
“小兄弟以前可接触过修行者?”
“接触过。”
少年捋了捋自己的经历,如实地道:
“我见过诸无境界的高手,还撕掉过他的脸皮。”
“啊?”老祖没听懂,追问道:
“这‘诸无’境界……”
“我也说不好。”
少年如实回答,道:
“总之是很高的境界,很少有人能够达到。”
“嗯。”
老祖不是怀疑他知而不言,而是兴奋,兴奋自己的缘分真的到了。
他仿佛看到“不系境界”在向他招手。
转念一想,又不对,这少年明明没有半分修为……
少年知道,别说老祖不可能相信,这是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事。
但还是不欺瞒、不夸大、不伪言,把当时的情形,悉数如实说给老祖听。
他的意图只有一个,说不定对老祖破境有用呢。
他道:
“事情刚发生时,我很怕,想想都打冷颤,闭眼就是噩梦。
待慢慢平复之后,细细品味,还真琢磨出点门道。
那个地方有股神秘的力量,就像无头的苍蝇,乱飞乱撞,似乎在找什么,又迟迟找不到。
我的身体,不对,是我的念头能连接到它。
怎么说呢,打个比方,那股神秘力量是大海,我的念头是小池塘。
我的小池塘自己挖了一条河,跟大海连通起来。
大海呢,半推半就。
想连又不愿连,不连吧,又没其它的可以连。
就是这样,连也未连,未连也连。
当我念头一动,反而就会一定会连上。
我想什么,那股神秘力量就会做什么。
就是这样。
我第一次,吹散了一尊金身法宝。
第二次,活剥了一个背叛的将军。
第三次,撕掉了一个诸无高手的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