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狐狸一样的小黄狗竟然点了点头。
老牧看见了,天皇太子看见了,唯独抱着它的少年没有看到。
老牧他俩以为,少年是要小黄狗回去送信。
所谓相由心生,长着狐狸样,必定狡猾。
老牧立即制止,喝道:“闭嘴!带着你的狗,一起跳!”
天皇太子却笑得胸有成竹,又雍容大度、不拘小节似的,道:
“随他,随他。
我小的时候,跟随天皇他老人家路过这里。
他就给我说,这万剑窟有去无回。
是他老人家,唯一不敢亲身涉险的地方。”
只见青山显,不遇故人归。
万剑窟底,没有回头客。
少年再次把小黄狗放在地上,给它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小黄狗也再次跳进少年的怀里,也许跟着少年就是它的选择。
少年不由地抱紧了小黄狗,跟着就跟着吧,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他最后看了一眼圣女大陆所在的方向。
那里有他的妮。
他给妮送上最后的叮嘱:
你要好好的……
好好地活着……
好好地待师父……
要快乐,要幸福,要天天蹦蹦跳跳,无忧无虑……
这一跳就是天涯永隔。
再见了,妮……
再也见不到了,妮……
少年笑了,是留恋的苦涩,还是苦涩的意难平,或者意难平的无可奈何……
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跳下去,就不会再有痛苦,也不会再有不得不舍。
跳下去就是解脱,没有爱,也没有相思。
别了,我的妮……
少年轻身一跃,淹没在深渊那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黑暗里面并不是黑暗。
黑暗,仿佛只是薄薄一层,看不透的纱。
像捅破窗户纸一样,穿过黑暗。
穿过黑暗便是艳阳高照。
自古逢秋悲寂寥,
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
便引诗情到碧霄。
天高云淡,正是收获的初秋,到处都是一片忙碌。
风吹过,麦浪起伏,似金色的海洋,飘散着麦香。
这个时节,正当收割春麦,也是储存过冬粮食的时候。
若是错过了这一季,等到大雪蔽野的冬天,便是食不果腹的荒年。
少年落脚的路边,离一堆精壮的汉子不远。
他们是扎堆歇晌的麦客。
“呦,好俊俏的少年。”
有个汉子看见了他,招呼道:
“哪来的?
你这纤弱单薄的样儿,怕是没人要吧?”
不知为何,一群汉子“哄哄……”地笑开。
少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兀自发愣。
“粪堆哥。”一旁的汉子揶揄道:
“我咋记得你家柴垛妹子,也喜欢这样的。
你别便宜没捞到,再把妹子搭进去。”
汉子们又是哄堂大笑。
那个叫粪堆的汉子,笑得最响亮,道:
“告诉你二郎,咱虽没上过娘们,但也不至于扑倒个爷们。
不像你呀,雌雄莫辨,公母不论……”
又是一大阵哄笑。
少年本就害羞,又是在远离村镇的山上长大,哪里见过这么糙的汉子,哪里听过这么糙的调笑。
他的脸,就像蒙了块大红布,脑袋低下,再低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群麦客又调笑一会儿,都起身上工。
粪堆走了过来,正正经经地道:
“路过?”
少年没抬头,也没说话。
“流浪?”
少年还是没抬头,也没说话。
“小兄弟,要是没地儿去,就跟着我们村子干吧,我们这儿缺人。”
少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粪堆把蒲扇般的大手放在他的肩头,勾肩搭背地推着他往前走,道:
“走吧。
这年月,就得互相帮衬着过。
不然,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嗯。”少年终于开口,虽只是个似有似无的“嗯”字,但却清楚地表示了他的应承。
“我没干过这活儿,你们不要嫌弃……”
少年只是害羞,又不是缺心眼。
不会傻到把人家施舍的怜悯,当成理所应当,或者攀高谒贵。
他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很清楚自己江湖飘零,孤身流落异乡,找到个落脚地,才是当务之急。
来到田间。
少年终于把他那狐狸一样的小黄狗放下,伸手掂起镰刀,有样学样的,弯腰挥镰。
庄稼活不要学,人家咋着咱咋着。
“小兄弟,没干多久吧?
这手生得很!”
二郎一上来就把少年落下两步远,但他没有继续往前,而是直腰转身,等待少年,还调侃道。
少年能听出他的善意,这二郎是要指点他,连忙应答,道:
“第一次。
我以前靠钓鱼为生。”
“那你到我们这地儿,算是折着了。
我们这儿是旱地,除了那条老渠,没有河流,靠钓鱼为生,能把你饿成狗。”
那狐狸一样的小黄狗本来在地头柳树下纳凉,听到说狗,忙忙跑来,摇着尾巴,昂着脑袋,耷拉着舌头,看着少年,似乎在等待少年给他投喂香喷喷的大肉。
二郎看着它俊秀的狐狸样儿,好生喜欢,笑道:
“小可爱,你也会钓鱼吗?”
“就是它钓,我只看。”
少年说得实实在在,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咦?”
二郎一脸的不相信和不可思议,以为少年在开玩笑,也不介意。
反拿了少年的话,去逗小黄狗,道:
“去捉条鱼,晚上炖汤。”
小黄狗像领了将令的先锋,屁颠屁颠地跑走了,尾巴扛在背上,迎风招展,像冲锋的战旗。
二郎“哈哈”大笑,赞道:
“这狗好漂亮!”
至于捉鱼的事,他也没放在心上,权当是个取乐的噱头。
这几句话的空,少年的进度已追上二郎。
二郎也开始挥镰,只是速度放慢了些,和少年保持同步。
两人边干活边唠嗑,到也不会觉着累。
短短的时间,两人不仅互通了姓名,二郎还教了少年好多割麦的小技巧。
不大一会儿,粪堆的妹妹柴垛,挑着两只大水桶来送水。
柴垛是个皮肤黝黑的粗壮姑娘,大手大脚大眼睛,脸上时时挂着笑。
来到地头,放下扁担,她大声招呼道:
“来呀,来呀……
歇会儿,歇会儿……
喝了水再干……
挣不完的银钱……”
麦客们还真给面子,答应着,呼啦啦都过来了。
他们拿了瓢,轮着喝水。
柴垛就去收拾他们歇晌时吃饭的锅碗瓢勺。
这时,那狐狸一样的小黄狗,浑身湿漉漉的,叼着一条一尺多长的大鲫鱼兴冲冲跑来。
鲫鱼的生长速度极慢,这样大的鲫鱼实属难见。
小黄狗直接跑到二郎的面前,得意洋洋地摇着尾巴,耀武扬威地把水珠洒在他的腿上,就像胜利者,笑出来的眼泪。
嘲笑了二郎的小黄狗,并没有回到少年身边,而是跑到柴垛那里。
它把鱼放进饭桶,然后,昂头看着柴垛,眉梢嘴角都是笑,谄媚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