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噗嗤……我要小荷废去,噗嗤……暗七星的修为!噗嗤……”
老牧的声音就似古寺沉钟,回响天际,绵绵不绝,仿佛整个圣女大陆都能听到。
身在螳臂挡车法阵中的小荷,当然也能够听到,这正是老牧的用意。
少年却愣在当场。
这个他无法答应呀。
即使他应承下来,又如何做得了小荷的主。
“我——愿——意!”
小荷撕心裂肺地嚎出来。
那声音似在云端,似在深山,听着余音,又似就在身边。
螳臂当车法阵果然妙用无边,如此就能不暴露圣女的位置,可以谨防对手听音辨位、趁虚而入。
少年缓过神,轻嘘了一口气,眼前便有一朵黑如浓墨的彼岸花。
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永立彼岸。
那彼岸花无风自燃,化一朵灼烈的火焰,直飞冲天,爆开如雷轰鸣,盛放漫天繁花,刹那芳华,又是一个春天。
春光短暂,烟花易冷,转瞬凋零。
只有七朵,相连似勺,在阳光下,倔强如龙,不成飞灰,却融入阳光,迎风奔跑,似跳跃的精灵。
师甫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
“暗七星,再暗也是七星。”
躲在被子底下的妮,也被爆炸声勾引,拉开窗子,恰好看到烟花最美的时刻,不由赞叹:
“啊!”
为少年担忧的心,轻松些许。
“好一朵噗嗤……彼岸花噗嗤……”老牧也是赞叹,却又感慨,道:
“你我师徒一场,噗嗤……最终分道扬镳。
噗嗤……彼岸花好,噗嗤……彼岸花好,噗嗤……此生不必再见。
噗嗤……”
“你我还会再见。”
小荷的声音又不知道从哪个地方飘出来,轻轻淡淡,掩饰不住的疲惫不堪,却被一份泰然处之填补得恰到好处。
她道:
“你出卖人族,我必定斩你。”
“哈哈噗嗤……哈哈噗嗤……”
老牧好像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笑得睥睨天下,傲世众生,道:
“修为被废,噗嗤……嘴还变硬实!噗嗤……”
“切……”小荷冷嗤,道:
“大道三千,我难道只配在你这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老牧不再搭理她,不是词穷,而是,心底泛起那种圣人对蝼蚁的蔑视,觉着小荷已没有资格,再跟自己对话。
他看向少年。
少年也在眼巴巴地看着他。
老牧很享受少年的状态。他喜欢臣服,也喜欢匍匐,少年投其所好,臣服得匍匐在他脚下。
老牧不由再次开心地大笑:
“哈哈噗嗤……哈哈噗嗤……”
少年仍在眼巴巴地等。
等老牧笑完,等老牧玩够,等老牧赏他一个再一个条件,他都会答应,他只要他的妮,平平安安。
老牧道:
“第二,噗嗤……我要焚毁噗嗤……人族皇殿,噗嗤……掘地三尺!噗嗤……”
这算什么?少年嘀咕起来。
这不仅少年做不了主,小荷也不敢做主吧。
那可是人族皇殿,人族的两大圣地之一。
另一大圣地——女娲陨落地,已在似有似无之间,消失只是等待确认的问题。
也就是说人族皇殿,即将是或者武断地说,现在就是,人族的唯一圣地。
圣地是什么?
是信仰,是寄托,是精神之源。
没了精神凝聚,人族就是引颈就戮的羔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恓惶。
谁能做主,毁人族圣地呢。
少年寻思不得,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应对。
“呦?噗嗤……”老牧可不给少年冷静思考的时间,瞟着五儿哂笑道:
“这妮噗嗤……也不是噗嗤……”
他说着手就往怀里摸索而去,装模作样的,故意放慢再放慢,等待少年的信息反馈。
“别别别……”
少年当然不会拿妮的生命作为赌注,但他又没有办法。
这边稳住老牧,那边赶紧哀切地盯着师甫,向师甫求助。
师甫也似乎不再打算让少年丢丑,没等少年的求助来到,便长身而起,以从未有过的正经和虔诚,朗声道:
“女皇陛下、人族将士们,古人言‘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我泱泱人族,怎能把荣辱存亡托付于一座皇殿?
皇殿毁了,可以再建,人族灭了,要皇殿又有何用!
想我人族,乃娲皇以泥、水抟造,皇殿何尝又不是以泥、水建造。
人族与皇殿本就一体,风尘里来,泥水里去,人族即皇殿,皇殿即人族,只要人族在,皇殿就在!
今日,我们不是毁了皇殿,而是要把皇殿建在人族心中!
他日,人族昌盛,我们再把心中的皇殿还建世间,建得无比高大,建得无比辉煌!
建得人族……世世代代,峨峨洋洋!”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整个螳臂当车法阵的怒吼,犹如一场暴雨,突然而至,天河绝口一般,汹涌澎湃,冲得老牧一个趔趄。
他惊慌仓惶的样子,恰如:
垂死病中惊坐起,
暗风吹雨入寒窗。
螳臂当车法阵,已是法阵中的巅峰存在。
别说个人,就是寻常的战阵,也不敢轻撄其锋。
当然在域外族的百花杀战阵面前,就要弱上些许,那真真是阵如其名,螳臂当车。
作为曾经的天选大将军的老牧,对螳臂当车法阵,可谓比对自己的手指还熟悉,但一样没有与之一战的力量。
所以,他更惧怕。
这震天的怒吼,也感染了趴在窗口看烟花的妮。
她虽然不知道这怒吼是因她而起,为她而来,但胸中依然燃起熊熊烈火,有要披甲执锐,去奔赴一种牺牲的感动。
师甫双臂平伸,往下按了按,怒吼霎时被切断,只有回响越传越远,最终跳过听力的界线。
全场已鸦雀无声,似乎风也停下脚步,闭上嘴巴,不再吹响口哨。
师甫对着老牧坦然一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很友好,很礼貌,也很绅士。
老牧并不接招,也不领情,冷哼一声,道:
“有比我噗嗤……合适的人吧!噗嗤……”
他说着话,已死盯住五儿,恶狠狠得,流露着报复的快感,道:
“五姐,噗嗤……请吧。噗嗤……”
“九弟,何苦!”
五儿风采已逝,风华残落。
她就像个病恹恹的迟暮老人,面对着一生的不堪、屈辱、悔恨,把曾经的任性、刁蛮、骄傲扯得粉碎,一地鸡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