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坐着的脊背霎时挺直,周许达下意识放轻了呼吸,依旧不敢回答。
不能尽数倾吐自己的想念,那还能说什么呢?
毕竟已经过了五年,突然一通电话打过去,像什么都发生过一样寒暄吗?
他做不到。
听筒里安静得能听到电流微弱的滋滋声,等了会,闻子珊无奈轻笑,“手机会显示归属地,除了你,我在滨城没有认识的人。”
从见到那个陌生号码的瞬间,她就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
这下再装哑巴就显得太刻意,男人喉结上下滚动几次,终于开口,“是我,对不起,我打错电话了。”
五年时光太长太久,足以改变许多事,他不愿意让她为难,随意编了个谎话。
“打扰到你了, 对——”冷沉的声音早已没有了平日里的胜券在握,他仓促回话,想把这通电话就此挂断,却被对方出声打断。
“你还好吗?工作……还顺利吗?”她问。
“嗯,我还好。”他慢慢沉下肩,视线转向窗外的万家灯火,“工作挺顺利,这些年收购了周氏大半的股票,应该可以顺利进入董事会列席。”
低哑的声音,像是贴在耳畔般传入耳中,正如五年前那个夜晚一样。
闻子珊蹲在地上,抬臂把自己环抱得更紧,轻轻“嗯”了一声。
手指用力攥紧手机边缘,周许达终于鼓起勇气问,“你呢?”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会不会偶尔想起我?
“还是和以前一样,大半时间都在画画,”她笑了笑,“另一半时间在好好生活。”
“那你……”他努力组织着语言,还没想清楚该不该开口问,就听到听筒里传来开门声。
“抱歉许达,我这里有事要处理,先不聊了,再见。”回身看到来人,闻子珊霍地起身,快速擦干眼泪,挂断了电话。
独自留下电话那头的男人,望着早已熄灭的屏幕怅然若失。
——
许诺集团作为大股东出席周氏集团会议那天,周许达并没有出现,掌握了股票并不意味着拿到了经营权,如今公司早已改朝换代,要想掌权还需要花些心思。
周母王忆云的案子也正式进入再审阶段,为了不让周康察觉到蹊跷,周许达回了海城避风头。
加长迈巴赫稳稳停在震寰集团大厅前,西装革履的男人躬身上车,半敛着眸子懒懒报了个地址:“星璀酒店。”
说完径直阖上了眼。
“好的,闻先生。”前座男人重新发动车子,抬头看了眼后视镜。
紧闭的眼霎时睁开,闻怀予目光落在前方后视镜上,微微勾了勾唇,“让许诺集团的老板替我开车,这接待规格是不是太高了点?”
说完慢悠悠坐直身子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在海城,周许达对外的身份一直都是闻怀予的司机。
“昨晚,最近公司和我妈那边都有动作,怕周建发现不对劲,回来躲几天。”周许达双手抓着方向盘,边观察着前方路况边回。
“也好,”闻怀予点头,重新靠回真皮椅背上,抬手揉了揉眉心,“正好行之约我去星璀吃饭,你跟我一起?”
进震寰集团工作这些年,周许达算得上闻怀予最坚实地战友,两人一块学习,一块工作,感情算得上亲厚。
只不过周许达始终怕给闻家和集团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有外人在时始终牢记自己的身份,从不逾矩。
甚至这些年除了送闻怀予回家以外,从不单独去老宅看闻家父母和江叔。
毕竟没有哪个司机能频繁地出入雇主家。
“不去了,我在楼下等。”周许达摇摇头,“现在还不到可以招摇过市的时候。”
闻怀予向来知道他谨慎的性格,倒也不再劝,随了他的意思。
这天闻怀予和贺行之见面的时间比往日长了许多,待接到闻怀予的电话,把车开到酒店大堂前时,周许达难得诧异一瞬。
只因为从来眼高于顶的闻怀予,身边居然破天荒地站了一个女孩。
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
送对方回家的路上,周许达几次趁着红灯间隙悄悄打量后座的两人,一个闭眼休息,一个乖巧地低着头。
一路上几乎没什么交流。
车子驶达目的地,女孩下车离开,周许达忍着满腹疑问,静静等待着。
直至唇畔的烟燃了大半,闻怀予才眯着眼,唤了声:“许达。”
“闻先生?”周许达像平日一样,恭敬地抬头看后视镜。
“是太太,不是小姐。”闻怀予说,唇角扬了扬。
“什么?”周许达摸不着头脑,干脆转过身看他,“您说什么?”
“我找了她许多年了,念大学的时候我就见过她,”闻怀予手里拿着烟,轻轻在烟管上点了点,“一见钟情。”
说完从西服内襟里拿手机,点开那张像素不甚清晰的照片给周许达看。
“很快就不是秦小姐了,她会和我结婚,成为闻太太。”
他吁出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拧灭在烟灰缸里,唇畔的笑意明目张胆,“所以别急着回滨城,怎么着也得等我结了婚再回吧。”
如今多年的布局已经到了最重要的阶段,不容许周许达掉以轻心,他摇了摇头,拒绝的话已到嘴边,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问:
“你结婚这么大的事,应该要告诉叔叔阿姨,然后办婚礼的吧?”
那她……是不是也会回来。
“我可不是先斩后奏的那种人,”闻怀予勾唇一笑,“婚礼也肯定是要办的……”
“至于什么时候办,需要征求一下我未来太太的意见。”
话毕,车厢里重新归于平静,谁都没有再说话。
良久,坐在驾驶室里的周许达重新回头,冷厉的眸子在暗夜里依旧亮得惊人:
“你说的对,结婚这么大的喜事我确实该留下来,再说了办喜事有许多的东西需要提前准备,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我怎么能走。”
不像是在和闻怀予说,反倒像是在说服自己。
“滨城那边的工作怎么办?”闻怀予了然一笑,双臂抬起枕在脑后。
“我本来也打算这个时候在周氏露面,开会这些有助理在,实在搞不定的还有律师。”周许达转过头去,“再说了,两个地方隔得这么近,有事我过去处理完,再回来也不迟。”
如果一切顺利,今年内他就能掌权周氏,母亲也会在几个月后洗刷冤屈,经年的心愿得偿。
上天在这个关口给了他一个和她再见的机会,是不是在提示周许达,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是不是该勇敢抓住,用尽全力试一试?
如果她身边已经有了陪伴她的人,那他一定不会再纠缠。
如果她还是单身,他一定会鼓起勇气追求她!
“行,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
再一次见到闻子珊,是闻怀予和秦初办私人小婚宴的前一天。
周许达是连夜从滨城赶回来的, 经过几个月的等待,王忆云的再审案件终于宣判,她不仅洗刷了身上的污点,也当庭表示会弄清当年事情的真相。
那些勾结在一起捏造虚假证据,陷害她的人她一定会追究到底。
接到闻怀予电话的时候,周许达刚把王忆云接回家中安顿好。
一周前他正式公开身份,堂堂正正进入周氏,和周建公然对抗。
由于提前做足了准备,周建被打得措手不及,和他的支持者们很快被夺了权,该辞退的辞退,该交由警方调查的去调查。
“姐姐回来了,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声。”
闻怀予看完婚礼需要的物品清单,起身走到窗边。
电话那头的周许达愣怔一瞬,才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也不记得了,”闻怀予偏着头认真回想,“挺早的,大概……我们一起在分公司轮岗的时候?”
低沉清润的声音带着笑意。
“许达,那个时候我们年纪都不大,特别不会伪装自己。每次只要知道是姐姐给我打来电话,你总会突然找借口靠近我,不是借笔,就是拿着文件来跟我请教。”
“可是每一次,你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我的手机上,没有一次例外。”
“要是恰巧碰上你在开车的时候,你就会不停地透过后视镜看我,车速也会不自觉放慢,偶尔几次我会觉得是巧合,每次都是我还能发觉不出来吗?”
“那些你以为我是不经意透露给你的消息,其实都是我故意告诉你的,我想姐姐也知道,所以才会经常找我分享。”
毕竟在和周许达认识之前,闻子珊可不会那么积极地和闻怀予分享自己的感情经历。
作为震寰集团的掌权人,怎么可能连这点事都不能参透呢?
“前些年我知道你的难处,也从不会主动问起,现在你该做的事情完成得差不多,也该考虑考虑自己了吧。”闻怀予说道。
“姐姐她,一直在等你。”
这五年来,作为闻子珊最亲近的家人,闻怀予从来没有再听过姐姐恋爱的消息。
也会有不错的异性透过庄女士表达想和闻子珊接触的意愿,她不仅斩钉截铁地拒绝,甚至五年来也很少回国。
她不愿意应付不必要的应酬,也不想回家看到这些熟悉的场景,想起那些短暂却快乐的时光。
这夜,海城下起了绵绵秋雨。
周许达开车来到闻海听澜时,已经是深夜,其他人都已经回了房间,他按下闻怀予给的密码,门应声而开,闻子珊一个人在客厅里看电视。
电视播放动画片的声音有些大,闻子珊穿着睡衣盘腿坐在沙发上正在打电话,没注意到门口处的响动。
“我听着呢。”她的声音是周许达从未听过的娇甜,“怎么啦?我才刚回家你就想我了嘛?”
这样的对话,很容易就让人想到热恋中的女人。
周许达往客厅方向去的脚步蓦地停住,他缱绻温柔地目光锁定那个纤弱的身影,脚步却在往门外退。
“你不是跟我一起回来的嘛,我们下午才分开,怎么能这么粘人?”她笑起来风情妩媚,哪怕不施脂粉,也美得动人。
周许达的心莫名往下沉了一分。
“好啦好啦,”闻子珊窝进柔软的沙发里,嗲着声音安慰对方,“我明天晚上去看你好不好呀?”
不知对方说了什么, 她温柔的笑意僵在唇边,有些无措,“我还没准备好,你暂时不能见他们。”
能看得出她很在乎对方的想法,闻子珊接着安慰那个人,“我带你回来就是要和家人见面,只是这几天不行,等婚礼结束再跟他们说,好吗?”
原来她已经找到了可以介绍给家人的对象,周许达想。
心无端又沉了沉,挽回她的机会似乎已经很渺茫了。
“当然了,”刺痛周许达的话还在一句接一句传入他耳中,“我很爱很爱很爱你,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因为有你,我才从痛苦失望里脱离,重新快乐起来。”
她的声音温柔耐心,确实爱对方爱到极致。
终究还是来不及了。
周许达退至门外,只觉得整个人浑身发软,凭借自己站立的能力也没有了,只能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不是没有想象过这样的画面,可真的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没有想过心会这么痛。
甚至只是听她隔着电话和对方撒娇,已经让周许达无法招架。
如果没有遇到闻子珊,他当然也会坚持报仇,可周许达也明白,如果没有她,自己不会这么拼命。
他心底还是抱着一丝能来得及追回她的希望,才这么努力狂奔,尽可能缩短时间去做完自己该做的事。
上天还是没有眷顾他。
那些汹涌了一路的斗志已经尽数熄灭,是啊,哪怕是最亲近的家人也不一定能猜对闻子珊的心思。
她其实没有等他,早已抛开那些少得可怜的回忆,大步往前走了。
那简短的几句话中全都是对对方的重视和爱,既然如此,他也没有再横插一脚的必要。
周许达把头埋进手掌中,缓缓蹲下。
最后,他还是失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