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咬伤三皇子这件事在朝贵妃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运作下,最终,皇帝下令将五皇子崔裘禁足一月,罚三个月月银。
对崔裘来说,皇帝这一点无足轻重的处罚根本算不了什么,真正让他仇恨忌惮的反而是崔阙背后的贵妃。
三皇子和五皇子,可以说是这宫中的两个极端。
前者背靠朝家这棵大树,生母朝贵妃在后宫中权势滔天,地位直逼皇后。
而后者呢,前半生都作为一个野种被遗弃在行宫,靠着陛下和太后的一点怜悯得以回宫。
生母因罪赐死,在宫中无依无靠,只能仰人鼻息而活。
这一回更是招惹了三殿下和贵妃娘娘,光是当日就被贵妃打乱发冠罚跪宫道,堂堂皇子龙孙当众丢尽了脸面,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宫里但凡有点人脉的宫女太监都不愿意去灵犀殿当差,被誉为皇子的“冷宫”。
灵犀殿。静室。
十二岁的少年手执一把玄铁长剑,屏息凝神,陡然出剑。
从墙壁上唯一的小窗里射进的阳光被飞舞的剑刃斩断,光芒在四四方方的空间四壁反射流连。
少年剑客英姿勃发,刀光剑影目不暇接,叫人叹为观止。
静室内壁由铁皮包裹,只有一扇铁门和小窗联通外界,这样的话在他练剑时便可以避免别宫的探子在围墙上向院内偷窥。
即使是白天,室内也得点着蜡烛才看得清。
烛台台座旁放置着一个铁架子,上面摆放着弓、弩、枪、棍、刀、剑、矛、盾、斧、钺、戟、殳、鞭、锏、锤、叉、钯、戈,数种兵器。还有一些训练用的器具。
中央,崔裘手执长剑,身姿凌厉地比划着剑招。额上已经布满汗渍,也不知已经练了多久。
一双凤眸中迸发出凛寒的杀意,仿佛在虚空中看到了什么人。下一刻,剑指身动,连招式都来不及看清,放在跟前的木头假人便已身首异处、骨碌碌地滚到一边。
“锵”的一声,崔裘以剑杵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少年的身体已经达到极限,只有眼底的凌冽和杀机没有丝毫衰减。
“朝琴梳...”清朗的声线用暗沉的音调恶狠狠地念出声,生生道出魔煞索命的感觉。
朝琴梳是朝贵妃的名字。
崔裘反手挽出一个剑花,剑柄脱手扔了出去,剑尖笔直地穿过木头假人的脑袋,稳稳地钉入地面。
想到这几天发生的种种和被罚跪宫道的屈辱,少年的神色幽深如渊---
等着吧,这个仇,我一定会报!新仇旧账,来日积累到一起好好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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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禁足令不仅是给朝贵妃一个交代,也是变相地保护了崔裘的安全,让崔阙他们不能随意来寻衅报复。
再加上太子顺手多给了灵犀殿一点庇护,第二天就送了不少慰问礼过来。让那些想通过欺辱五皇子来达到讨好朝露殿目的的宫妃们不敢轻举妄动。
除了每日御膳房送来的吃食不堪入目以外,别的地方都还出乎意料的正常。
崔裘更是利用这一个月的时间勤苦读书、练习剑术,心境也渐渐平和了下来。
到了禁足结束的前一天,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过来传话了。说陛下关怀五皇子,让他明天就去上书房报道。
崔裘自是做出千恩万谢、感激涕零的表情,让传话的公公非常满意。挥了挥浮尘转身回去复命。
可他走后,灵犀殿的气氛却陡然变得严峻起来。
秋泗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皱眉严肃地说道:“殿下,明日不如请个病假推了吧。谁不知道,现在上书房的教习先生是朝相一党的人。那个地方已经成了三殿下的地盘。一年前,何尚书的公子就是在上书房被三殿下指示人打死,结果连一个人证都找不到,最后被当做是从假山上失足摔下来殒命的。他们丧心病狂的程度可见一斑,您绝对不能去!”
崔裘静默地坐了一会儿,最终说道:“即使我不去他们也会到灵犀殿来把我拉过去。这是我逃不掉的。我毕竟是陛下的儿子,他们也不敢做的太过。放心吧,太子殿下不也会去上书房读书吗?到时候看在他的面子上,崔阙他们也不敢拿我怎样。”他的语气始终非常平静,仿佛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但经过朝露殿一事后,所有人都清楚一件事---崔阙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然而,就像崔裘说的那样,是福是祸都躲不过。
莫钦只能沉默地站在崔裘身边,伸出手放在他的肩上,以示鼓励和安慰。
上书房,即将成为崔裘的噩梦。
第二天,莫钦收拾好书箱,跟着五皇子一同出发。
没想到都还没进去,就被崔远楠带着人拦在了外面,理由是崔裘没有带自己的伴读。
每个皇子来上书房读书前都会在达官显贵的子弟中选择一个伴读,其实就是为以后争权培养心腹。
可崔裘才回宫没几天,就经历了被刺杀、被禁足两件事,哪会有时间选伴读。崔远楠就是看准了这点,所以才会在上书房门口堵住他当众给他难堪。
崔裘被他无理阻拦,也没有生气,而是平静地解释道:“四哥,我才刚刚回宫不久,没什么认识的世家子弟,所以还未选伴读。”
崔远楠冷哼一声,斜眼轻蔑地睨他道:“哼,找什么理由,没有就是没有。再说,你一个罪妇之子,母家也被当做罪族灭门了,朝中有哪个大夫愿意跟你结交的。我看,巴不得人人称病都不想给你做伴读吧!”
说着,他跟他带来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崔裘只是平静地等他笑够,面无表情道:“四哥说的是。请问可以让我进去了吗?”
崔远楠一个箭步上去挡住他,双手叉腰,姿态高高在上:“当然不行。都说了没有伴读不能进。难道,你想把你身边的小太监当做自己的伴读吗?未免也太寒碜了,简直是丢皇家的脸!”
崔裘据理力争:“父皇下令成立上书房时并没有设立规定,必须有自己的伴读才能入学。而且,也是父皇昨日命人前来通知我让我今天来此报道的。四哥若真想理论何不去养心殿找父皇?”
崔远楠听他这话是要拿崔元珏压自己。勃然大怒,撸起袖子一副要动手的模样。
莫钦着脑袋跟在崔裘后面,看到这一切后已经做好掩护五皇子离开的准备。
这时,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冷沁微凉的声音道:“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进去。”
众人纷纷看去,见到来人是谁,全都忙不迭地躬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崔裘是最后一个转过身的,他撩起下袍屈膝半跪,声音清亮:“见过太子哥哥!”
崔玉真淡漠的眼神经过他身上,又似是无意地落到莫钦低垂的脑袋上流连了一下。
随后道:“五弟今日头一回来上书房,还是早点进去的好,别给先生留下不好的印象。”
崔裘郑重道:“是。谢太子哥哥教诲。”
然后顺势站起身,带上莫钦跟在太子身后进入了上书房。
因为有太子在,崔远楠一伙人也不敢上前拦他,只能愤愤地看着崔裘跟着太子走了进去。
然而,针对崔裘的刁难实则才刚刚开始。
安排给他的座位是在角落里最乱的那一个,椅凳上甚至还积了灰。
能在每天都有宫人清扫的上书房找出这么套桌椅来一定非常不容易。莫莫钦心里腹诽道。
崔裘却什么都没说,只吩咐莫钦打扫一下,随后整理起书箱。
没过多久,两个锦衣华服的公子便在随从们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莫钦很快辨认出,那是朝贵妃的两个儿子---二皇子崔泠和三皇子崔阙。
崔阙的右手上裹着层层白布,一进门,目光便向他们这边投来,落到崔裘身上时陡然如同毒蛇一般狠辣阴鸷。
出奇的,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径直走到位置上坐下。
莫钦暗自松了口气,心里再次庆幸起太子殿下的到来。
毕竟这里除了太子之外,连先生都是崔阙的人,他不用有任何的顾忌。
但是,太子今天真的是恰好过来上书房的吗?
他可是听说,陛下早已放了一部分政事给太子处理。崔玉真平时忙得一个月都鲜有一次来上书房。
但除了他们今天运气好外似乎也不可能有别的原因了。
莫钦抬眸望向第二排窗边的那个身形,如同一棵立松,连背影也显得挺拔清冷。
本以为在上书房的第一天就会在一片暗流涌动的平静中度过。
没想到连上午的课都还没结束,一次休息的间隙,众人发现一直坐在座位上温书的太子殿下不见了。
察觉到崔玉真的提前离开,崔阙和崔远楠便再没了顾忌。忍了整整一个月的怒气如同洪水巨浪,通通朝着崔裘席卷而来。
崔远楠带着几个高官子弟,一群人把崔裘架住向外面拖去。十二岁的少年身板小小的,手脚无用地挣扎着。
他不能用武功,因为一旦出手就会被人发现秋泗的存,到时候秋家最后一点遗留也会被清除殆尽。而朝贵妃必然会称热打铁,给他安上“庇护罪臣、意欲谋反”的罪名。这几年所有的努力便会前功尽弃。
于是,他只能憋红了脸,像案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宰割。
崔阙坐在讲台上,翘着腿,高高在上地指挥着他们。
上书房和御花园连通在一处。离湖也只有十几丈的远。
很快,崔远楠等人便将崔裘带到了湖边。
不远处,一个手上绑着白布的锦衣公子信步而来,脸上是轻蔑恶毒的散漫。
崔裘被人压着跪在草地上,头也深深地按了下去。低垂的眼底还闪烁着敏锐的光芒,似乎在思索着对策。
莫钦躲在不远处的树后面,焦急紧张地看着这一切。
因为崔阙并没有命人将他也控制起来,所以他还算自由。可崔裘就惨了。
莫钦眼睁睁看着三皇子重重地用脚踩在男主的头上,一双坠着明珠的金边靴子在阳光下反射出明亮的色彩。
动作充满了凌辱的意味。明明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做人居然能如此狠毒。无底线地侮辱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
莫钦连忙敲了敲系统,问:“喂,你都不说点什么吗?这个剧情点会有啥转折啊?总不能真的让男主被羞辱吧。他可是男主诶!”
系统有些惭愧地道:“额,这个在剧情大纲里也没有啊。要不,你即兴发挥一下?”
莫钦:......你这个系统能有点用处吗?
眼看着崔阙已经挥起马鞭,一鞭一鞭抽在崔裘身上发出惨烈的“啪啪”声。
而周围的达官子弟们无不发出哈哈的大笑声,就连先生看到后也视若无睹转身离去。
一片欢声笑语中,夹杂着被鞭打的少年沉闷的忍痛声,冲淡得几乎不可闻。
看着眼前的一幕,莫钦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了。
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吟着思索片刻后有了决断。
飞快地跑到上书房的门口,拉住一个看门的太监,问道:“太子殿下出来后往哪边去了?!”
太监愣了愣,随即指着一条小路的方向回答道:“我听太子跟他的侍从说,想去御花园里赏菊。然后从这条路过去了。现在应该在御花园中吧。”
莫钦点头谢过,立刻沿着小路冲进了御花园。
一路上,莫钦很幸运地没有遇到什么人。几乎是畅通无阻地找到了在菊园赏花的太子。
随着一声“太子殿下!”,莫钦“咚”的一声跪在他的面前,膝盖触到石子铺就的路面上,传来阵阵剧痛感。
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些,连连磕头道:“殿下,请您过去救救五殿下吧!”
这一幕是何其眼熟,就在一月前,几乎同一个地方,莫钦也是这样跪在太子跟前求他救人。
但这一回,崔玉真的态度和第一次的截然不同。
他垂眸定定地打量了莫钦一眼,然后冷淡地转过目光,素白的手指正在把玩一簇绿菊,白玉般的指尖探上花间的蕊心,细细抚摸着。
冷漠、禁欲,如同一个与世无争的仙人。
待莫钦磕了好几个头后,他才淡淡地开口:“够了,别磕了。当心血腥味冲了菊花的花期,凭你一个灵犀殿的小太监可担待不起。”言语之间将莫钦的命视为连花草都不如。冷酷之至和一月前温润善良的形象恰好相反。
莫钦愣了愣,心里问系统:“喂,剧情大纲里有没有说这个太子有精神分裂症啊?”
系统:“......没有,但不排除这个可能...吧...”
莫钦冷哼一声:“你个废物。”
“太子殿下,五殿下被三殿下他们凌虐折辱,也只有您出面能制止这一切了。否则若是一个不好,像一年前的何尚书公子那样不幸殒命,就晚了呀!”
崔玉真冷笑一声:“你进宫才几个月?却连一年前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真是难为你了。”
莫钦自知说错了话,登时后背冷汗直冒,哆哆嗦嗦道:“奴才...奴才也是从别的宫打听来的...”
崔玉真反手拧下了刚刚还呵护有加的绿菊,捧在手心。修长的凤眸看向地上跪着的人,射出无尽的冷意。
“怎么,觉得我帮过你一次,便想再来求我第二次,当我这么好说话。你怎么不去求崔泠呢?”
崔泠和三皇子崔阙一母同胞,名声比三皇子好不到哪里去。莫钦除非是想找死才会去求他。
低头冷静地说道:“太子殿下说笑,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三皇子什么品性,二皇子能好到哪里去?太子殿下宅心仁厚,是众皇子的表率。若能及时制止三皇子和四皇子凌辱别的皇子的恶行,传出去后大家也会说您这个做大哥的有责任心、有担当。陛下一定也会圣心大悦,更加看重您的。”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
可是这番话对于宫里的人来说还是太直白露骨了,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莫钦的脑袋怕是明天就得落地。
可是,现在情况危急,他是真顾不上太多。面上沉静如水,其实双腿已经隐隐颤抖起来。
太子低垂着眼望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感兴趣的东西。
随后,语气散漫地开口:“怎么,你是打算替你的主子来向孤投诚吗?”
莫钦额头上有大滴的汗水滚落下来,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其实崔裘在进宫之前就已经计划好了。
回宫后面对一切羞辱只需要忍着,做一个胆怯谨慎的小角色,尽量不引起任何一方的注意。自然,也不打算参与任何一方的争斗。偏安一隅暗中发展势力,敌在明我在暗,只待养精蓄锐、整装待发......
可是却不想,刚回宫中,就打破了之前的预想,和三皇子交恶。
而崔裘之所以有今天的遭遇,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莫钦......
地上的小太监低着头,嘴唇紧抿着,似是已经到了绝境。
崔玉真见火候差不多了,语气悠悠地开口道:“在宫里想要生存下去,不付出点代价是不可能的。孤自认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上一回你求孤救你家主子,孤可没有从你这拿取分毫。”
“但这并不代表你还能在孤这里空手套白狼两回,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