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钦这一躺就是半个多月。在这期间，作为灵犀殿的主人的崔裘却一直在偏殿这里照看自己的贴身太监。
偶尔，秋泗也会作为五皇子的教习先生进来传递情报。
这日，他出示了腰牌和书信进入灵犀殿，便熟门熟路地朝偏殿的方向来。
不用说，五殿下八成又是待在那个太监的床边。
这个念头让秋泗十分不爽，甚至隐隐有些担心待将来崔裘继承大位后会不会走上前朝宦官专权的老路。
虽然莫钦暂且看起来还不是这种人，但一个没根的东西...实在难说。
秋泗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抬脚走进了偏殿。
果不其然，一进门就见殿内一侧的书桌上摆放着五皇子这些天在看的书册，和还没干的砚台以及搁在砚台上的毛笔。
这些东西无不彰显着这里已经成为五殿下近期的办公学习指定地点。
秋泗还没来得及皱眉，就见一个白色的人影从里间走了出来，动作拘束、脚步蹒跚着，看上去像是害怕扯到身上的伤口。
来人容色恰少年模样，不同于崔裘那种稍显稚嫩的幼态。此人的容貌风华绝艳，正如繁花盛开时明媚鲜艳而精彩夺目。
柔和的五官规矩地排布着，每一处都让人不由得感慨造物的美感。虽然身上穿的只有一件中衣，且头发披散下来，看上去略有凌乱之态，但仍不失君子如兰之气、美人如玉之态，令人望之心愉。
秋泗一瞬间竟看得有些痴，下一刻才意识到他竟然看莫钦看得呆了。顿时生出一种嫌恶感来。
莫钦见来人是他，躬了躬身以示歉意，又转身回去披了件外衣再出来。
秋泗心下半是感慨半是恍然：这个小太监已经十七岁了啊。
又想道：如果莫钦不是一个宫里的太监，而是某个世家的公子，这般容色走出去，大概是会引得整个京城的高门贵女们心向往之，香囊瓜果堆满车吧。
莫钦穿好衣服，走出来向他行礼道：“夏先生来得不巧，殿下他刚刚被太后叫去了。约莫半个时辰后能回来。”
秋泗淡淡地答了一声：“嗯。”
莫钦给他在桌前安好座椅，唤来外面的丫鬟进来伺候。
坐定后，秋泗对他说道：“这回又是受伤又是中毒的，劳你受罪了，莫公公。”
莫钦客气道：“奴才只是为殿下做事，这点苦不算什么。只要殿下没事便好。”
他忠心又谦卑的态度让秋泗安下了心，心情也好了些。
“这些天殿下假装受惊，卧床不起。让陛下龙颜震怒，彻查六宫，也方便了我们行事。不仅送了不少人手进来，还损失了朝贵妃的一个得力干将。可以说收获颇丰。这很大程度都是你的功劳。”秋泗淡淡道。
莫钦听后，不卑不亢地答：“奴才只是做了分内的事，保护好五殿下。消息是您传进来的，要论功劳的也该是您的最大。何必抬举我呢。”
一番交谈下来，秋泗对莫钦如常谦卑的举止很是满意，但仍不忘提点一句：
“你这里是偏殿，五殿下乃皇子龙孙怎能久居陋室。就算是殿下同你主仆情深，也是一时年幼忘了规矩。这就需要你多提醒他了。还有，你的身份毕竟是个太监奴才，虽然和殿下朝夕相处的，可平日里面见殿下也该注意基本的仪态。再怎么样也不该衣冠不整、披头散发。这是对殿下的不敬。”
听他这番话后，莫钦还没翻白眼，系统倒是先吐槽道：“别人私下里感情好关他什么事。这个表哥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点，这都要管。”
莫钦回道：“他是单纯看不起太监罢了。这种人何必管他，好好管好咱们的任务对象就行。”
系统不说话了。
有些时候它觉得莫钦是真的能忍，目标明确且少管闲事。
但同时它也知道，这些都是表象，其实这家伙记仇得很。别看他现在一副无所谓的语气，指不定心里给秋泗记着呢，等着哪天狠狠报复回去。
最可怕的是还能不留痕迹。
回忆起自己被关小黑屋的那一个多月，系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顿时沉默如鸡。
不待莫钦答复，外面的小太监就喊起来了。
五皇子回来了。
闻声，莫钦立刻整理好衣冠出门迎接。
待他出门后才发现，回来的不仅有五皇子，还有跟着他一起来的两个麻烦人物。
跟着崔裘一起进灵犀殿的有三个人。
其中一个是位手持浮尘的太监，看起来已经有些年纪，在宫里的地位应该不低。
另外两人莫钦倒是熟的不能再熟---并不是相识相知意义上的熟，而是通过各路情报资料了解得清清楚楚的家伙：三皇子崔阙和四皇子崔远楠。
前者是朝贵妃的小儿子，今年十五岁。他的舅舅是朝堂上手眼通天的宰相。
作为贵妃的小儿子，崔阙被养得十分娇贵跋扈，没有点皇子的气魄，为人处世肆意妄为，和外面那些仗着家族权利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没什么两样。
后者则是采月宫熙嫔的独子，母家没什么权势却攀上了朝家，他们母子二人也同样依附朝贵妃。崔远楠才十三岁，却已经练出了一身狗腿和拍马屁的本事。平时的主要作为就是跟着崔阙胡作非为，替他撑场面，以此来从朝贵妃那里求得些好处。
招来这么两个麻烦的家伙，莫钦心中半是诧异半是警觉。
在这几人之后，还跟着一群浩浩荡荡的太监嬷嬷。其中一半是和那位公公一起的，一群人抬着三个大檀木箱。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反观崔裘，竟是在场人中排场最小的，这次出门不过只带了两个宫女。
明明已经回到自个儿地盘却畏畏缩缩的害怕得跟只鹌鹑一样。
莫钦走上前，向几位殿下行礼。
见灵犀殿的掌事太监和管事的嬷嬷都到了，那位大公公开始用尖锐的嗓音说道：“太子殿下听闻五殿下回宫，心中甚喜。本欲亲自过来见见五殿下，然有事务在身，忙不能亲驾。特命咱家送三大箱贺礼来。一是为了庆贺殿下乔迁之喜，二是安慰殿下前些日子遭遇刺客受惊。”
从袖中拿出一本礼单册子，莫钦见状连忙哈腰接过。
完成了太子的吩咐，公公便告退了。
见太子的人走远，崔阙他们彻底没了顾忌。
矜贵高傲的少年扬了扬下巴，崔远楠立即会意。上前夺过莫钦手里的礼单，还顺便推了他一把。
这一下牵扯到了腹部的伤，莫钦捂着肚子，半弓着身，咬牙强忍着伤口处传来的剧痛。
看到这一幕后，崔裘小心翼翼的表情出现一瞬的裂痕。水光朦胧的眼睛里突然射出一道刀尖般锐利的锋芒，却不得不暗自压下。
该死的……他们竟然敢伤莫钦……
崔阙已经翻看起来太子送来的礼单，对于崔裘这点情绪丝毫没有察觉。
瞄了几眼后，神色傲慢不屑，道：“啧啧啧，看看这都是什么，八宝琉璃碗、水绣花隽被、二虎踏祥云玉带、西域的红心玛瑙帘，这么多好东西，也就太子那个败家的看得上你，舍得用这些来拉拢你。也不想想你这个废物杂种能做什么，给本殿下当狗本殿都嫌弃。”
他的话里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恶毒。好歹崔裘也是他的亲弟弟，用词竟如此轻蔑下流、极尽侮辱。
对于三皇子的羞辱，崔裘只是憋红了脸，眼中水光闪闪，一副难堪又害怕的模样。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跟皇兄怼回去，讷讷地缩在莫钦身边。
五皇子胆小如鼠的模样取悦了崔远楠，也让他更加肆无忌惮。微弓着身子上前一步，对崔阙谄笑道：“三哥，他一个下等杂种哪能用这些好东西。太子既然舍得给，何不干脆您自己拿回去。”
崔阙露出一个微笑：“有点道理。”
听了这话后，崔裘却是眸色一变。
崔阙跟崔远楠非要跟着他回宫时，他就知道这两人是打算来羞辱自己的。
卧薪尝胆、忍辱负重这种事他已经习惯了，由他们说些难听话撒点气打发走也就罢了。
但如果崔阙非要要太子送来的东西的话，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朝贵妃在后宫中的地位权利已经紧逼皇后，她的大儿子二皇子崔泠和太子在朝堂上已呈针锋相对之态。
如果这时太子送来的东西被崔阙拿走，传出去的话会让太子以为他崔裘一回宫就急着跟朝贵妃站位，漠视长兄之恩。传递给太子一个他要投靠二皇子的信号。即使崔元真一时搞不垮崔泠和朝贵妃，整死他一个无依无靠的五皇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一定不能让崔阙他们拿走任何东西。
三皇子高高扬起下巴朝着崔裘说道：“五弟，反正这些东西给你用了也是浪费。我就替你收下了。记得要去代我谢过太子的好意哦。”
说着就要吩咐跟来的太监们把院子里的东西搬走。
莫钦眼疾手快地挡在那些人跟前，护住身后的檀木箱。
低头躬身道：“三殿下。恐怕这些东西您不能拿走。您是千金贵体，一出生就长在贵妃娘娘膝下，见过的金山银山、珍奇异宝不胜其数，何必跟我家殿下计较区区贺礼。如果说您要拿灵犀殿别的东西，我家殿下一定拱手奉上。但唯独太子殿下赏的不行。因为最珍贵的并非箱中宝物而是其代表着太子殿下的一番心意，其中恩德以及兄友弟恭的拳拳关切无法计之以金银。您若非要拿去，就算闹到陛下那里您也是不占理的。”
崔阙没想到区区一个太监竟然敢拦在自己跟前。
凤眸微眯，声音冷冽充满危险道：“你是在用父皇威胁我吗？”
崔远楠立刻大声喊道：“ 你这个狗奴才，是要以下犯上吗！滚开！”
然而眼前的人头都快埋到地上了，身姿却如同松木般坚定不让。
为首的崔阙冷笑一声，不由分说地抽出腰间挂的马鞭，高高挥起对着莫钦就抽了下去。
这一下力道不轻，莫钦被抽得跪倒在地。腹部的伤口被牵动，再加上鞭刑之苦让他额间不断溢出冷汗。
可怜兮兮的五皇子大喊一声“莫钦！”，飞奔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衣袖。眼底惊慌不减，增添上浓浓的关切忧心。
“莫钦，你还好吗？你没事吧？！”
崔阙见状，却笑了起来：“这没根的东西就是软，挨不了一下就倒了。”
他走上前，对着莫钦的垂下的脸又来了一鞭。幸好莫钦向后仰倒及时，否则定是立刻就要破相的。
崔阙一击不中，正有些烦躁。这时，他目光一凝，看见了那个不知死活的太监惊慌之下露出的面容。
白皙的脸蛋、微红的桃花眼，精致的五官流露出一种明媚的羞愤之态，简直如同画中走出的画妖，雌雄莫辨，美得勾魂夺魄。
饶是他早就见惯了美人，也难得遇见像莫钦这样天生君子之貌，清而妖媚、柔而坚韧的长相。
虽说是个太监，却生得别有一番韵味。
崔阙欲扬鞭的动作因此停滞了。反而用一种兴味的眼神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冷漠凶狠的眸色霎时如同黏腻的蛇信一般在他脸上流连。
莫钦还没有意识到飞扬跋扈的三皇子已经因为自己的美貌而起了兴致。
他跪在地上，语气难堪急切：“三殿下，我只是一个奴才，您对我要杀要剐我心甘情愿。但是请您不要误伤了五殿下，他……”
崔阙不耐烦地打断道：“谁说本殿要打杀你了，说得本殿好似个草菅人命的暴徒一般。说，你叫什么名字？”
莫钦不由一愣，没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
崔裘替他答道：“他是臣弟...臣弟的近身太监，从行宫跟着臣弟一路进宫的。刚才是护主心切，冲撞了三哥。三哥心胸宽广，就宽恕他这回吧。
崔阙连个眼神都没分给自己的弟弟，一双凤眸始终紧紧盯着莫钦的脸，越看越觉得顺眼。
遂语气轻快道：“你这贴身太监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这样吧，本殿大人有大量，只要你把他送给我，今天的事本殿就不跟你计较了。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