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岚听得瘆人,不自觉缩到傅敬淮背后,只见凌霄瑾肃穆以待,一张玉面毫无波澜,一双冰冷的眸子也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新娘,直看得这个新娘闭上了嘴,傅青岚都有种错觉,如果这个新娘是鬼魂,那凌霄瑾应该是个阎王,小鬼见阎王自然避之不及。
傅敬淮立马问道:“你是何处妖孽?为何在此作怪?劫撸这么多新娘是何缘故?”
新娘恢复平静,冷哼一声:“你是哪家的小崽?你也配来问我?”
待它安静下来,傅青岚才从傅敬淮背后探出头来,问道:“我们原以为劫持新娘的定是个新郎,没想到会是你这个新娘。这些人与你无冤无仇,看你也不是以吸人精气修炼的鬼。你为何要害她们?”
新娘又是一阵冷笑,不屑于回答。
傅青岚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我刚才看了她们的死相,都是满面笑容,个个都如同在美梦中死去一般,说明,她们在死之前,没有受到惊吓和伤害。足以见得,你还是对她们还是有仁善的一面。不过,我好奇的是,你为什么,专挑,出嫁的新娘?”
“哈哈哈哈哈~嫁人有什么好?我这是在帮助她们脱离苦海。这世间的男子都是负心汉,没一个好东西,与其嫁过去,悔恨终生,还不如早早断了这痛苦的根源。”
“所以,你让她们在花轿里结束生命,是在帮助她们?”
“当然,只要她们不嫁过去,她们的生命就会定格在人生最美丽的瞬间,这不是很好吗?”
傅青岚无奈摇摇头,叹口气:“哎!你真可怜!”
新娘满脸疑惑,冷眼飞来,“何以见得?”
“你生前感情不顺,又怎知他人会和你一样?人各有命,各自有各自的姻缘,际遇如何,天自有道。你这样做是有违天道,就不怕今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吗?”
新娘冷笑道:“可笑~天若有道,就该恶有恶报,及时除恶,就不会让你们这些虚妄的修仙人安然存活于世。”
沉默半晌的凌霄瑾,突然开口道:“您好!郦夫人!”
新娘笑声戛然而止,脸色顿时僵住,傅青岚兄妹也愣了一下,直直看向他那张俊冷地侧脸。窗外的银光将微弱的烛火光揉融一体,轻轻覆盖他在颀长的身上,衬得他一派清冷。
新娘终于发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质问,她那张狰狞的面容也渐渐恢复如常,像个普通丽色妇人露出惊讶之色。“你是谁?又是从哪里知道的我?”
凌霄瑾面色稍霁,似乎心中打定了什么主意,缓缓说道:“晚辈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是谁?对吧,郦夫人!嗯~也许我不应该叫您郦夫人,或许称呼声叶前辈才对。传闻郦夫人具有倾城貌,虽有些年岁却依然貌如豆蔻小女。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此言显然不足以说明什么,郦夫人只是微眯着双眼看向眼前这个清冷自得的少年公子。
“当然,这并非我认出你的真正原因。晚辈曾听闻,五十年前,幽州有个远近闻名的贤良淑德女子,年芳十六,貌美聪慧,且能歌善舞。彼时幽州势力薄弱,邻州,个个兵强马壮,以寒北王——萧天逸为首的游牧部落屡屡来犯,百姓苦不堪言,幽州州牧之女叶宫婠以己为质,主动嫁与年过四十的寒北王,以平连年干戈战事。这位叶姑娘属实聪慧,嫁过去第一天就深得寒北王萧天逸喜爱,当即就赐名为郦夫人,地位仅次于大妃之下。不仅如此,在她嫁过去之后的三十年内,幽州和寒北两地再无战事纷争。叶姑娘此等大义之举,让幽州百姓无不赞扬、传颂郦夫人的美德。可就在两地人民皆以为世间和平时,郦夫人突然暴毙而亡了。”
“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消息!此等巾帼女子真应该给她立尊雕像。郦夫人没了,那寒北是不是又要来犯幽州了?”傅青岚有些丧气说道,她似乎忘记了方才差点掐死自己的就是眼前这个新娘,突然心生怜悯起来。
凌霄瑾回过头来,平静的看了她一眼,轻轻点头说道:“嗯,当时的百姓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在郦夫人生前,两地的百姓在寒北王的扶持下,主动出力在寒北和幽州交界处竖立了一尊郦夫人的雕像,以供后人膜拜观瞻。据说这尊雕像十分精美,雕刻得栩栩如生,堪比真人一般。很遗憾,这尊雕像没过一年就被推倒砸碎了。可笑的是,砸碎雕像的这些人,竟然和当初建造雕像的是同一批人。”
傅敬淮听得疑惑,明明是个可以永世传唱,歌功颂德的人物,这些人不说日日感恩戴德,也不至于要去推倒那个庇护他们多年雕像啊!他心中虽有疑惑但仍然耐心听讲,傅青岚十分不解,忍不住问道:“为何?”
“因为,在郦夫人出殡当日,两地就发生了一场颠覆性的战乱。交界处的百姓再次沦为战地上的扬尘,有人去跪拜雕像,祈求郦夫人转世保佑受苦受难的百姓脱离苦海,可苦日子过久了,人的祈愿得不到回应,人就会心生怨恨,一气之下,砸了这尊碍眼的雕像。”
傅青岚脑袋嗡嗡,道:“哎~这也能怪……?等等,颠覆性战乱?是什么意思?”
“此时的幽州已休养生息多年,兵力大大增强,郦夫人亡故的消息一经传到幽州,幽州羌氏便怂恿新主叶宜奉,立刻起兵攻打寒北,杀了寒北大军一个措手不及,短短一月就将寒北土地并入幽州属地,也就是如今幽州界内的绥靖县。”凌霄瑾看了傅青岚兄妹俩疑惑的表情,又解释道:“叶宜奉是叶宫婠的胞弟。”
傅敬淮若有所思,道:“我曾听说是幽州王带了一队人马伪装成前去吊唁郦夫人的亲眷,趁寒北王萧天逸正处悲伤之时,放松了警惕,叶宜奉在羌千帆的协助下突击了寒北大营,杀了萧天逸,一举拿下寒北之地。”
傅青岚大惊,道:“淮维,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傅敬淮白了她一眼,说道:“夫子讲学时,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说道幽州最近一场大获全胜的战事,不就是羌无恙那斯家的先祖干的好事么,你竟全然不知?”
傅青岚挠挠头,大脑一阵思索,原来那几日,她因日日被罚,身心疲倦,导致白日里听学时无精打采,都只顾打瞌睡去了。早知道凌老头还会讲这些精彩的故事,她就不和凌老头对着干了。
叶宫婠定在一旁,听着眼前的几个鲜活的少年有条不紊的谈论自己的过往,不免有些迟疑,似乎他们谈论的是别人的事迹和自己无关,直到傅家兄妹一翻嘲弄,她才回过神来,平心静气问道:“你们是哪家的子弟?”
傅青岚跳出来,拉了一把傅敬淮,说道:“我们俩是仙莲岛傅氏弟子,我傅青岚,他是我阿弟傅敬淮,家主傅崔元是我阿爹,而这位英武的公子则是姑苏凌氏最得意的弟子——凌霄瑾。”傅青岚说道最后时,语调明显高了几度,似乎想让这个新娘知道他这个人的厉害。可她却忘记了这个叶宫婠身死时自己可能还没出生,所以这一通言语并未起到任何震慑的作用。
叶宫婠不屑一顾,但眉目一转,道:“我道是哪家的门第,原都是些虚妄之徒。”
听此一言,傅青岚自然不能认同,据理力争道:“我们仙莲岛傅氏与姑苏凌氏好歹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百年修仙世家,一心只为匡扶正义,拯救苍生,为民除害,为世间和平而生,怎在你口中就成了虚妄之徒了?”
“如今,你们这些修仙世家还有哪些?”
“除却我们两家,还有河东裴氏,夷陵左氏,幽州羌氏,五家名列江湖前茅。”傅青岚想了一下,继续道:“嗯~ ~前面这两家家主相对于叶前辈来说都太过年轻,前辈可能不认识,但幽州羌氏家主您可能知道一点,和您同辈的,羌千帆!知道吧!”
一听到‘羌千帆’三个字,叶宫婠就一阵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匡扶正义,好一个为民除害,好一个拯救苍生,可是,当初,他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叶宫婠的情绪时高时低,说着就哭咽起来,此时的新娘更像个得了失心疯的深闺怨女。傅青岚正准备上前安慰一番,不想叶宫婠突然脾气大噪,暴跳如雷,怒吼道:“他羌千帆也配修仙?他这个虚妄小人,我要杀了他,杀了他~~”只见她白皙的面部肌理再次扭曲狰狞起来。“你们这些虚妄的修仙人,我要杀了你们……”说着又疯疯癫癫大哭起来。
傅青岚被她猛地发作吓得跌了一个踉跄,凌霄瑾顺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一手又封印住了新娘。
新娘虽然被封印住了,但怨气是越来越重,一副看似饱满的躯体似乎正被某种东西从里面抽掉了骨髓血肉,渐渐变得干瘪起来,瘪得像只漏了气的囊袋子。此时,一个急促的声音闯进来,“不好,她要逃走了,子珏,快用乾坤鼎将她收进去。”
凌霄瑾反应极快,从大袖里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盒子,嘴上默默念了几句,眼前的干瘪新娘瞬间化作一缕烟尘钻进了盒子内。那个小盒子可能是受到了她怨念的冲撞,一直摇晃不停,直到凌霄瑾淡淡的说出了句:"叶前辈,请放心,我会带你去幽州的。"说完,小盒子顿时才安静下来。
傅青岚长吁一口气,悬着的心在这一刻也终于放下,刚冲进来的凌若瓒见众人相安无事,遂恢复了以往的文雅平静。
凌霄瑾收了乾坤鼎,顺便道了声“兄长。”
凌若瓒点头,道:“我已经将逃散的新娘全部捆回来,就是一直戾气难消,一路费了不少力气才弄回来的。这些新娘本来还一个个怒目圆瞪,虽然被绑住了手脚,但却是逮着什么都咬。直到踏进了这座庙宇,她们才突然安静下来,我听到殿内有声就赶紧进来看看,看到你们收了这祟,我就放心了。”说完,他又看了看凌霄瑾静如纸面的脸色,“怎么样?可有问出什么?”
没等凌霄瑾回答,傅青岚先开口道:“我们已经查到了,这鬼新娘是寒北国的郦夫人所化,好好的一国夫人,不知什么原因才让她死后沦落此处做祟。真是惋惜!”
傅敬淮道:“还能是什么原因,明显是被有心人操控了。”说到这‘有心人’,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想到幽州羌氏一族,
此时,门外看守新娘的凌珄朝殿内喊道:“二公子,这几名没盖头的新娘又动了,该如何处置?”
听到声音的傅青岚才反应过来,还有几张红盖头在自己怀里,立马走出去将红盖头向那几名新娘头上一撒,躁动的新娘瞬间安静下来。
余下几人也纷纷从殿内出来,殿外,凌氏弟子高举火把站成两排,周围是那几名逃散的轿夫,中间是被捆成一圈的新娘,红艳艳的嫁衣在火把的照耀下极为亮眼。
凌若瓒道:“将她们全部带出山去,届时,通知她们的家人,来领回去下葬。”
站在周围的八名轿夫,在逃散时迷了路,又害怕前路会遇到什么更可怕的东西,见到追他们的新娘被凌氏弟子控制住,随后又跟着他们回来了。现在听到要搬死人,个个缩头缩脑往后退一步。刚才已经被吓得丢了魂,早就没有了调戏新娘时的胆量,不仅害怕,还觉得晦气得紧,一个个避之不及。
凌珄看了眼众人,心知此活不能勉强旁人,只能由自家人干了,上前说道:“新娘有十九名,我们这能抗人下山的只有九名,此处出山甚远,要来回跑两趟才能完成。”
凌霄瑾道:“这些新娘刚才已经见过光了,不能让她们在这久呆,恐生异变,还是一次搬出去的好。”
傅敬淮道:“十九名新娘过身日久,俗话说死人千斤重,活人好走,死人难抬,要一个个抬下山,属实不是件易事。”
凌若瓒眉头微皱,傅青岚嘴角一勾,道:“我有办法。”旁边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到她身上。只见她轻快的走出去几步,高声道:“这些新娘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若是找到新娘的消息放出去,那些大户人家指不定会赏赐多少银钱呢!倘若一个新娘能换一锭金子,那两个不是可以换更多?届时我在她们家人面前说几句好话,成为这些富裕家族的座上宾也不是不可以。”傅青岚说着,就走到几个轿夫前,拍了拍其中一名轿夫的肩膀,“这等好事怎么会没人干?你说对吧!”
听到有赏钱可拿,还能在成为富人的贵客,这牛吹出去,不得吹八百年啊!八名轿夫眼神又亮了起来,但刚才被追杀的一幕还是让几名轿夫心怯退步,傅青岚见状又补说道:“各位且放心,这些新娘已经被我们施了法,定住了,只要搬人的时候不乱动,她们暂且是不会醒过来的,更何况我们会跟在大家后面,保护各位的。”
听到有钱拿又有保障,那八名轿夫瞬间眉开眼笑,纷纷自荐要扛新娘出山,而且一人可以扛两个或三个。很快,新娘搬运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凌若瓒带着凌珄等几名门生走在队伍前开路,傅青岚等人走在最后面护卫中间的抗尸体的轿夫。
傅青岚看了眼凌霄瑾腰间装着乾坤鼎的布袋子,突然想到那个被摧毁的雕像,叹口气:“哎!真是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傅敬淮懵的问道。
“郦夫人的雕像啊!之前还在想,若是有机会,定要去见见那尊精美的雕像。”
凌霄瑾淡淡说道:“不必遗憾,刚才你们已经见到了。”
傅青岚和傅敬淮大吃一惊,四目相对,不明所以。傅青岚目光一亮,突然反应过来,道:“难道,是观音庙里高台上的,那尊,观音神像?”
凌霄瑾点头道:“嗯。”
傅敬淮才缓缓说道:“难怪,我总觉得那尊神像哪里怪怪的,原来不是观音像,那又为何雕刻得和观音像差不多?”
“我知道了,想来是那郦夫人最虔心的信徒偷偷重塑了一尊,又苦于没见过真颜,技艺不精,没了参考,最终,以为应该和观音差不多样子就是了。”傅青岚自顾推理了一番,觉得这样是最合情理不过。
凌霄瑾微微赞许傅青岚,道:“起初,我还不确定,直到我看到了这偏僻的山坳里,破败的庙宇中立了这一尊雕像,我心中才又定了三分。”
傅青岚问道:“你是怎么猜到的?你又没见过这郦夫人真容,郦夫人过身至今已经有五十余年,彼时你还没出生吧?你怎知就是她?”
凌霄瑾瞥了她一眼,道:“藏书阁誊写古籍时,有幸看过一眼郦夫人的画像。”
这话堵得傅青岚一时语塞,是呀!他凌霄瑾是谁,他可是同辈人中的凤凰,别人不知道的,他未必不知道,像他这样早慧又杰出的修仙者,博览群书,就算没见过真人,那郦夫人好歹也是个颇有名气的女子,古书记载中必然也会有其画像的。只是没想到他只看了一眼就记住了,想到这,傅青岚又在心中对他多了几分佩服。
傅敬淮突然道:“这就能解释得通这郦夫人死后为何会出现在这的荒山了。定是有人将她的魂魄锁进自己雕像里,只是这世间,有谁,有这样的本领?还能操控魂魄为己所用?”
傅青岚道:“答案嘛,去一趟幽州,问问羌千帆不就知道了?”
凌霄瑾点头,道:“嗯,此事,需回竹贤林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