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偏安一隅,薄黯的静室内,仅着中衣长裤的男人,独自撑起半弧形结界,两腿呈打坐之姿,原地融服蜃奎兽蚕食的清浊之气。
黑雾始淡增浓,颜色逐渐愈深愈厚,肌肤表面被一层又一层的魔息覆被,男人的身体和面庞彻底浸染。
结界内外皆被黑暗吞没,当事人安然自若,气定神闲,丝毫不被外界环境所干扰。
这点点精气有个毛用,还不够他塞牙缝,距他从头到脚完整地凝出实体相差甚远。
那些生魂蜃奎兽还没炼制成功,又是一天等一天……
有三种方法可以助他快速缩短进程,第一:重蹈前世命运,摄取梼杌魔能。第二:剥除魔神之力,取原主为代之。第三:利用双修之法,与师尊承雨露。
师尊的体质不用他多说,本人更是行走的修为大补丸。
蜃奎兽那边他也不打断,哪怕不是为了自己的终极目标,他也能够让墨谦羽头疼一阵子。
这是他送给他的第一份惊喜大礼。
梼杌的魔能他暂时接替不了,且不说他现在为魂体形态,压根承载不住,到头来被反噬这世间可就再无他了。
他不想和今生的墨谦羽共享一个躯壳,也不想只做他识海里籍籍无名的男配角,他想重新铸造一副完美的躯体,然后用这副身体与师尊过上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男人越想越愉快,说好的两人对半平摊陪伴师尊,现在都过去多少天了?魔界他是不打算要了是吧?
还有那些男魅魔,他不打算处理他也懒得管,反正作为一缕前世残魂也没人能够看得见他。
调息完毕,他凝视着自己的双手,不再是全透明的状态了,肌理轮廓相较于从前,不再是虚无缥缈的错觉。
说是说无用,可用起来真香啊!
男人从衣桁上取下一件墨绿外袍搭在自己肩头,端正的宽袖袍子被他穿出了一丝痞气,前襟和衣裾被迫大咧咧地敞开,然他身为魔人不懂矜持为何物,只晓舒服为上乘。
找师尊补补身子去咯,顺便把墨谦羽给替换下来。
蜃奎兽自从顶替张和贵后,无一人能察觉出他的反常之处,只是人嘛寡言少语了许多,平常待在柜台后一坐就是一天,卖出总额、货物采购、库存校对、银两盘算,这些事情都有下面分工明确的人做,不用他一人全揽,这也给他创造了非常有利的下手条件。
蜃毒不止附着于一种妆品,凡是琬娇阁所出,皆濡有毒物质。
二层阁楼售卖的妆具用品,无一例外,都被蜃毒侵蚀殆尽。
他要让回安城沦为供养蜃毒的温床,源源不断汲取着鲜活的生命,他要让络绎不绝的药城到最后变成闻之色变的毒城。
每一个前来购买胭脂水粉的美妇千金,妙龄男女,在他眼中看来,都是一具具绝佳的蜃毒母体,自己此番若能一战成名,尊上允诺的要求也可实现,前提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一罐罐受众人追捧的玉颜膏横空出世,这次的蜃毒剂量是芳泽口脂的六倍。
涂抹在脸的毒素存在着潜伏期,通常三天后便能让被使用之人爆发毒性病症,赵员外的妻妾向来都是琬娇阁的常客贵客,小到全脸妆容,大到梳妆用具,都是从琬娇阁里所采办。前任掌柜还未请老时,她们便一直奉拥着琬娇阁,毕竟是回安城本地唯一一家老字号。
府里的丫鬟小姐,媳妇姨娘,眉上描的眼上画的,脸上抹的嘴上涂的,哪一个不是琬娇阁所作?
褶皱叠叠的眼皮下,是一双充斥着算计阴测的翳眸,“张和贵”看着来往美人挑选结算的模样,唇畔噙着一抹势在必得的诡笑。
周铭早出晚归的举动引起了百里祈的猜忌,当面质问道侣总用教诲新弟子这一说辞推脱,弄得百里祈也不好再无理纠缠。
周铭虽不是收弟子最多的师尊,但新弟子与老弟子加起来的话,也确实要忙得不可开交,早出晚归也是必要的事实。
近来修真界呈三足鼎立之势,玉墟宗、霁月山、三清宗,其他小门小派一心甘当背景板,刘勇在开蒙第一课中,就将霁月山当做了反派例子,为了削弱霁月山在修真界的权威,对新弟子们大肆毁谤这一宗门名声。
听得新弟子们那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特别着重强调了白洛璃和魔界魔尊有夫妻之实一事,严厉训诫门徒不能与霁月山弟子有接触往来,当然,还要加上一个天衍宗。
这下弟子们群体哗然,谁人不知正邪乃敌对之方,这大名鼎鼎的仙尊怎么会和魔尊暗通款曲……
楚云泽和江雨宁下山时间太久,为恐他人诽舆,只能一同回派。
离去当天,风府门口站了一圈人,其中属江母她们声状最大,有人挑着担子,推着板车,赶着牛羊,都不约而同地止住了脚步前来围观。
王莺被挤在几人边上,想拉着江母过来,却被江母一甩手给挣脱了。
风冥不耐烦地蹙起长眉,想说什么又不知以什么身份开口,再者他也不是个爱管闲事之人,不愿介入他人因果。除了江雨欣他有资格管教,其他人爱咋咋地。楚云泽心地软糯,见不得这涕泗横流的母子别离场面,遂一起加入出声抚慰。
江雨宁看着二师兄温温柔柔拿帕子帮母亲擦拭眼泪,又看了看他转头蹲下身抱了抱自己的妹妹,心里瞬间觉得娶妻当娶二师兄。
许是积攒的情愫太露骨,导致他的面部表情没有控制好,两记杀意凛凛的眼刀正在“刮割”他的皮肉,心下陡然一惊,转眸去望之际,和男人寒芒交汇的瞬间,头皮骤然紧绷。
只见小妹的师傅在用猎人捕杀猎物的眼神逼视自己。
脑海中那根想娶二师兄做媳妇的弦“咔嚓”断了……
要死,他差点忘记风冥这个人也是非常小气记仇的狠角色,跟大……魔尊是一个德行。
少年眼神左闪右闪,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楚云泽,不是不看而是不敢,要是再看的话,保不准这两眼珠就结伴离开他了。
白洛璃没有去送自己的徒弟,而是通过传声玉叮嘱他们以后要勤勉修炼,不可荒废。
若是修为遇到瓶颈,剑法遇到短板,可去寻求其他师伯师叔的帮助。
师尊不是生来就为师尊,师尊也是从弟子做起,从弟子而来。
而江母也通过府里侍女的消息得知,幼子的师尊同她一样就待在这府邸。
“只是院子不同,仙尊的院子在西南角,那里僻静清幽,适宜养伤。”
小侍女有话必答,江母问什么她就说什么,知无不言。
江母听闻仙尊受伤,脸上高兴的表情戛然而止,脸色复变得担忧不已,“仙师因何受伤,伤处在哪?”
小侍女欲言又止,似乎江母的这个问题令她感到犯难,她思忖了几秒,开口说道:“这……奴也不知。”
自言说罢,生怕江母再问些不该问的话,提步匆忙离去。
王莺察觉出了这小侍女有话不说全,也不好轻易吐露于她们,江母是个聪明人,自然也知道人家有苦衷不会说的那么明白。
两人穿过长廊,踏过一座石桥,才在属于白洛璃的那方院子站定。
而她们自始至终要找的人,就在房门外的廊上看话本子。
这些话本子都是墨谦羽派遣其属下去市井中的书铺搜罗而来,就是为了给他抒情解闷。
只是,这上头的封面大字着实让人汗颜,例如:《师尊太撩人,徒弟他把持不住呀》《师尊诱人快到徒儿怀里来》《魔尊他强娶美人师尊》《师徒艳史》《徒儿,为师不要了》《清冷师尊夜夜娇羞》一系列杜撰师徒香艳讳秘的世情话本。
白洛璃两指打圈轻揉太阳穴,对他本人来说,他需要用得着看话本吗?他天天都在实践探讨,春宫图都有好几摞。
写这书的不知是哪位佚名之徒,就怕是修真子弟,看这书的弟子不能要啊,往后欺师灭祖以下犯上是家常便饭啊!
正斟酌着怎么处置这些不堪入目的话本,一句女声从前方传来,被他收入耳中。
“白仙师,还认得我吗?”
男子翻阅书籍的手颤栗了一下,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袍袖一拂将桌上的话本全部藏入储物袋中。
江母和王莺眼睛都看呆了,真不愧是修道之人,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反应迅敏令人咂舌。
白洛璃眼眸含笑,轻声道:“江夫人,好久不见。”
美妇揖礼回道:“仙师客气了。”
王莺特别吃他的颜,不管是远眺还是近看,都让人挑不出瑕疵。
一壶玫瑰花茶已沏好,这茶是专门泡给江母和王莺喝的,自从有了身子后,他便鲜少啜茗了。
江母端起茶盏,一双眸子在他身上游弋,光肉眼看是察不出伤症何处,遂关心道:“仙师,听人说你受伤了,现在伤好点了吗?”
哪里是受伤,无非是玩的太嗨了把崽玩出来了。
这句话他只能埋在肚子里,不能对别人口口相传,白洛璃道了声谢,“伤已无碍,多谢江夫人惦挂。”
既然无事,江母沉默了几秒后,她将自己的所求之事一五一十告知了白洛璃,希望他能出面解决,还西山村无辜惨死的村民一个公道。
白洛璃并未当即给予答复,是因这起案子早就翻篇了结,凶手是何人至今也没能给个准信。
他并未参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其中内况他也不是很明朗。
难道另有蹊跷?还是故意掩瞒?
重提旧事,王莺心里也不是滋味,哎……谁能料到有这种事发生呢!
显然,白洛璃模棱两可的答案并不是江母想要的。
凶手竟然就这么死了!
这简直比剜她的心还要难受!
她根本接受不了……接受不了这种不痛不痒的惩罚。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如此失目,好人一生善事做尽,却落得个身毁人亡的下场。
而满手沾血,背负罪孽的恶者,却能得到如此“体面”地离开。
仿佛满地的尸骸不是他(她)所作所为。
“这不公平!这不公平!呜呜……”
江母身子一萎,失魂落魄般瘫坐在地,停留在眶内打转的泪珠颗颗往外蹦出。
王莺用自己的臂膀支撑她歪斜的身形,让她用眼泪宣泄心中无法言明的痛楚和怨恨。